姜照听出了韩宣的意思,轻笑道:“朕要提拔方崇,便不可能不给他恩典。”“韩卿以为寒门与世家的区别是什么?是贫富悬殊,还是家学渊源?卿可知,要成世家,需得簪缨百年之久,使家学流传,使子孙发迹,绝非一日之功。朕要提拔方崇,虽是看中了他的出身,但若他日方崇真有了成为当朝宰相的资格,朕要一辈子不为他加官进爵吗?”姜照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朕要他出人头地,要他建功立业,要他后世子孙皆为权贵,再非寒门出身。”话音落下,姜照碰了下茶碗,谢锦近前来给她添茶。姜照偏过头对她说了什么,谢锦颔首应下,拎着茶壶过去,也为韩宣添了一盏茶。韩宣还在思索方才姜照说的话,茶到眼前才回过神来,忙道过谢,将茶盏接下,又受好奇心驱使,不由得多看了谢锦几眼。陛下从前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与朝臣议事,身边一般都是不留人的,即便是留,也只会是高盛安和元祥,韩宣时常来面圣,早与他们相熟。但他是第一次见谢锦,不知她因何入了陛下的眼,能得如此信任。谢锦相貌柔美,不带任何攻击性,但骨子里是有韧性的,入宫八年没能磨去一身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反而多了几分千帆过尽的沉稳。韩宣极善看人,一眼便知她非同一般宫女,大概也是别有缘由,才到了御前伺候。他习惯性的揣测了一下,被姜照的一声重咳惊出了一声冷汗。抬眼望去,君王面沉如水,眼中含着明显的警告之意,韩宣脊背一寒,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谢锦一眼。待谢锦拎着茶壶回到了姜照身后,她才缓缓平复了神色,也收回了眼刀子。姜照知道韩宣的毛病,警示过让他长个记性便罢,并没有蓄意要为难他的意思。她喝了两口茶润喉,将茶碗放下,搁在她折下的芍药枝子旁边,又继续说起方才未完的话。“如今世家,大多是从前朝晋亡延续至今,曾助太-祖开国,功勋满门。他们本就掌握着朝堂之上大多数的位置,子孙后代,虽有纨绔,但不至于动根本,与大孟江山一样,代代相传。江山不倒,世家就不会倒,而江山就算是换了姓氏,世家照样如日中天,甚至再择明主,再拥护,再求从龙之功,大孟开国,不外乎如是?”“所以从一开始,朕就没有想过真的要湮灭世家,朕只是想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寒门也能出贵子,寒门也能成世家。不止嘉平年间,往后大孟世世代代,都可以出来一个又一个的方崇,今不为始,永无止也。”姜照顿了一下,问韩宣:“你懂了吗?”韩宣瞳孔微颤,放下茶碗,拱手道:“回陛下,微臣愚钝,似懂非懂。”说了那么多,他回个似懂非懂,姜照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朕知道,你是怕方崇成为另一个让朕头疼的世家,但这少说也要百年之后了。而即便是到了那一步,也会有后世的方崇,来解决今日的方崇。”“韩卿。”姜照又开口,意味深长道:“你难活百年,朕不能万岁。你要明君圣主,要海晏河清,要嘉平盛世,朕答应过你,便尽力而为,但人不能太贪心。”韩宣没有回话,姜照也不在意,抬手锤了下肩膀。有人近身来,将素手轻扬,落在了她方才锤过的地方。姜照抿了下唇,轻轻阖上双目,放松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午膳后,韩宣出宫,姜照也没再回御书房。她难得去御花园走了一趟,那里好似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姜照平时政务繁忙,很少有时间逛园子,但少有的几次,无论是什么气候,都能见到不同的花在盛开。元祥不在,不知道又忙活什么去了,高盛安领着一队侍卫落在几步开外,跟在姜照近前的只有谢锦。走了片刻,姜照突然问:“圈地一案,朕尚未经调查,就下定主意将赵家拉下水,无论赵家是否清白,朕都会对他们发难,锦娘觉得朕是不是个昏君?”她公然与臣子算计赵家之时,没有摒退自己,让自己听了个完全,从常理上来说,谢锦已经觉得不可思议,更没想到她又来问自己的意见。谢锦唇角微动,不知该如何应对。姜照看了她一眼,突然牵了她的手,将人带进了一个傍湖的亭子里。高盛安领人停在了亭子外面,侍卫们自发分成几列,除了靠湖的那一面,将亭子三面包围,形成了一个保护的阵势,别说是外人靠近,就是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来。高盛安自己站在不远处,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东瞅西看,更像是在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