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脑子里的混沌方褪下些许,用力眨了眨眼睛,洇着酒气而两颊通红的小脸儿也终于显出几分明显的委屈来。她吸了下鼻子,又走了一步,被人握着手肘扶住了。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温软嗓音,带了几分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的意味道:“陛下气性可真大,这两道门板,岂能受的住君王之怒?”姜照抬眼望她,嘴角颤了一下,眼睛又迅速红了一圈儿。她的眼泪终究没再落下来,只是由着谢锦将她扶到了桌边坐下,又由着她用温热的浸水布巾为自己擦了脸。布巾轻软,谢锦的动作也温柔,舒适的摩擦感从额角到下颌,姜照微微眯起眼,直到感觉到布巾的离去,才突然抬手握住了谢锦的手腕。那一段儿腕子格外纤细,一只手就能掐合圆满,姜照用另一手将布巾从她手中夺下,随意丢到一边去,然后将自己泛着滚烫的脸颊送到了谢锦手里。这是一个极其亲密且眷恋的姿势,姜照闭着眼,在谢锦掌心里蹭了几下。出乎意料的,谢锦并没有抗拒,也没有把姜照推开,反而贴近了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熟悉的浅香扑面,姜照嗅了嗅鼻子,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想开口,唤一声“阿姐”试探,但想起屡次被谢锦拒绝,终究还是作罢。还是谢锦先开口道:“陛下,长寿面要坨了。”姜照睁开眼,扭过头看向桌上,果然看到了一碗面条,还袅袅冒着热气。诚然对姜照而言,每年由谢锦亲手所做的长寿面意义非凡,往年都是如此,什么宫廷御宴也得不到她的垂青,所思所念也不过是这一碗面。但是谢锦唤她陛下,她心里格外清楚,她们无论如何回不到过去。于是又委屈起来,并不想吃面,哑着喉咙期期艾艾道:“是我,是我恩将仇报,欺骗了你,让你在深宫之中陪了我那么久,是我太贪心。”她不敢抬头去看谢锦的表情,只觉得喉头梗得发痛,忍不住就流下泪来,握住谢锦的手生怕她又要远离自己。姜照有满肚子的话,之前想说,但是怕谢锦不愿听,如今却只想不管不问,把满腔真心都剖开给她看。“自我登基后,就把你的家人安顿的很好,免其流离劳作之苦,但我不能够邀功,因为父债子偿,那是我欠谢家的。”“我也根本不敢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怕你怨我恨我,怕你再也不想见我。我太自私了,总也舍不去你给我的体贴温存,在你面前我不想做皇帝,只想着能永远做你的阿照,因为我知道,我身边早已没有爹娘,只有阿姐。”“但是我从未想过不让你与家人团聚,只是想多留你一年,再留你一年。因为我也知道,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做笼中鸟,一旦放你出宫,便是永世不见。”这些话絮絮叨叨,一声大一声小,明显是带着醉意。姜照陡然起身,握着谢锦的手逼近到她面前,谢锦欲要后退,却被她用另一只手揽住了腰身,半是强迫的让她与自己靠近,鼻息相闻。她根本由不得谢锦开口说话,张口唤了她的名字:“谢锦。”酒气扑面而来,连带着谢锦都有些头晕目眩。姜照见她第一面就唤她“阿姐”,这个称呼一唤便是六年,她从未听过姜照如此认真的叫她的名字。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被姜照念的格外缱绻,谢锦耳朵都红了,却又听她道:“既然你不让我喊阿姐,那么我以后,再也不做你的妹妹了。”这话说的,却似要断绝关系一样。谢锦面色无波,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姜照道:“你顾念身份说不出口的话,我来替你说。”谢锦面上一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推开了。两人之间的相处,姜照从来不设防,加上酒醉头晕脚软,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若非及时用手扶住了桌沿,非得栽到地上不可。殿内就她们二人,刚才被姜照一脚踢开的殿门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掩上了,这时候可没人把她当皇帝。谢锦站在不远处,目光凉凉的看着她,也并没有要上去搀扶一把的意思。二人相识六年,相依相伴,做了六年姐妹,也并不是没有闹过别扭。但谢锦心肠软,姜照更会卖乖,不过一两句口舌之辩,很快又能重归于好。这么被不留情的推开,又被冷眼旁观,姜照还是第一次在谢锦这里体会到。哪怕是身份暴露,谢锦心里有气待她如陌生人的时候,也没给过她这样的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