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苍玉道:“当年一案,距今已有七八年之久,先帝也已驾崩三年,若陛下觉得对谢家有愧,尽可施些恩典就是,何必执着翻案?”“并非是朕执着。”姜照道:“本是父皇所欠谢家的,他既驾崩,自然该朕偿还。”见陆苍玉还是不为所动,姜照轻叹下一口气,幽幽道:“父皇生性多疑,执着于权术,搞得朝堂官场藏污纳垢是非不断,朕绝不愿做那样的君王。”说起先帝,陆苍玉便想起自己的妹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当年陆家有女,貌美动京城,随父兄入宫赴宴时被先帝一眼看中,封妃入宫,根本由不得半分婉拒,陆烟容就成了容妃。纵然先帝的确对她有些情意,但陆烟容也的确不曾心悦于他,作为兄长,陆苍玉自然看得清楚,他心中怜惜妹妹,却也无能为力。后来有了姜照,容妃对皇宫也开始有了归属感,先帝见此甚为欢喜,姜照也因此度过了一段称得上是父慈母爱的幸福童年。可惜,不知该说是容妃心太硬,还是说先帝太偏执,就算是她成为笼中鸟,就算是她为他生养了一个孩子,但陆烟容的心,终究是对他死守严防。姜照十三岁那年,先帝与容妃之间的矛盾终于积累太深,一夜爆发,容妃被打入冷宫,姜照也被先帝厌弃,而那时陆苍玉正在边关镇守,对深宫之中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直到二皇子谋逆,私自调兵,被陆苍玉的旧部发觉后告知于他,陆苍玉率军自千里之外入京勤王,终是化解了那场宫难。那之后,先帝病重,在冷宫之中蹉跎良久的容妃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因心有愧疚,加上无计可施,先帝下诏封姜照为皇太女,令左右丞相辅政,也令陆苍玉留守京城,做了新帝的后盾。先帝驾崩后姜照登基,陆烟容做了太后,可只做了半年便病逝宫中,临死前拉着陆苍玉的手,把女儿托付给他,唤了他最后一声哥哥。陆苍玉对陆烟容一生有愧,陆烟容先走,他的愧意便转移到了姜照身上。元祥上了新茶,陆苍玉的思绪缓慢转了回来。他抬眼看着年轻的陛下,姜照面容清俊,颇有些英气,与先帝年轻时相似,但她眉眼之间最像娘亲,陆苍玉看她,就像看到了自己没有护住,芳魂永逝于深宫之中的妹妹。“陛下想让臣如何帮忙?”陆苍玉低头捧起一盏热茶,嗅了嗅茶香。姜照知道他是妥协的意思,稍加犹豫,开口道:“不瞒舅舅,早在朕登基后不久,便发密旨去过边关,令人厚待谢尚书一家。”陆苍玉虽然扶持皇帝,但并没有把她变成傀儡的意思,姜照身为一国之君,手上的权力自然不小,她私自筹谋过的一些事情,陆苍玉也并不知情。听她如实相告,陆苍玉倒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姜照。他这个外甥女,做皇帝做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谢尚书蒙冤数载,绝非一句厚待就能解决,朕要为谢家翻案,不止要为他脱罪,还要迎他回京,条件允许下,官复原职也无不妥。”“也无不妥?”陆苍玉险些被她气笑了,本以为她要翻案,不过是给谢家一个交代,也借机砸断先帝垒的烂桥,塑起自己的脊梁。但听她此言,绝不仅止于此。“陛下要为谢家翻案,臣会支持陛下,但谢玉折终究是先帝定下的罪臣,又远离朝堂八年之久,如今是什么状况还不知道,你就想着要为他官复原职?”陆苍玉一双虎目紧紧盯着皇帝,其中闪出怀疑的光芒,问道:“谢玉折遭罢官流放之时,陛下还是稚子,绝无可能与他有任何牵扯。而如今能让陛下生出这番想法,不知究竟是何人蛊惑了陛下,让陛下昏聩至此。”这话委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姜照却并不生气,只是反问道:“朕要为谢家翻案,要谢尚书官复原职,舅舅觉得这便是昏君了?”陆苍玉不语,姜照又道:“朕是昏君还是明君,百年之后自会有人评说,朕又不是学着父皇用官职来笼络朝臣,只是想把欠谢家的尽数相还罢了。”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假,自己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萌生出这些想法,没有人比姜照自己更清楚了。她倒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和陆苍玉明说,即便说了也必然不会得到支持,便甘愿做一次任性的帝王,直勾勾盯着陆苍玉等他回应。舅甥二人对视僵持了半晌,见皇帝果然心意已决,陆苍玉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身为人臣,自当为陛下解忧。”他在军中是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在唯一的外甥女面前,到底是一再妥协,只要一想起凄然长逝的妹妹,再硬的心也狠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