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色已经黑严实了,高盛安怕她坏了眼睛,就拿起桌上的烛台凑近,放在了榻边的桌子上。“陛下。”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姜照又翻一页书,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高盛安也不觉尴尬,慢吞吞的开口道:“奴才方才去揽月轩的时候恰逢宫正司那边也送人过去,您猜奴才碰见了谁?”姜照停了翻书的手,抬眼看他。“是谢司正。”出乎高盛安的意料,他本以为陛下听见这个名字,总该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却没想到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自己好像并不是很了解陛下,高盛安陷入微妙的自我怀疑中。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姜照先开了口。她将书卷合上丢到一边,坐直了身子招招手,高盛安连忙从旁边端了茶杯送到她手中。姜照喝了两口温茶,淡淡道:“她身为宫正司左司正,送宫人入揽月轩,本就是职责所在,和朕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特意来告诉朕。”高盛安低下头,惭愧道:“陛下日理万机,如今又在病中,奴才委实不该拿如此琐事烦扰圣听,还请陛下责罚。”姜照道:“责罚就免了,日后少在朕面前提起她。”听她的语气,大概是闹了什么别扭,再想到她莫名其妙生的这场病,高盛安心下有了计较,便陪笑道:“奴才记着了,不过奴才不提,怕是有别人来提。”“这又是什么意思?”姜照不解。高盛安道:“长宁郡主今日夸了谢司正呢,依奴才说,郡主那个调皮的性子,有些话在奴才面前说过不算,定然还要在陛下面前再说一次。”提起陆昭寒,姜照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问道:“她说什么了?”高盛安就捏着嗓子,模仿着陆昭寒,把原话重复了一遍。长宁郡主虽然不着调,但向来是个开心果儿,高盛安本意也只是想逗陛下开怀,却不曾想听了他的学话,陛下面上居然有些恍惚,更甚逐渐凝重起来。他心下如作鼓,闭了嘴再不敢多言。姜照就保持着一个姿势,手里还握着半盏茶,在榻上坐了良久。“陛下?”“朕累了,你退下吧。”姜照起身,把手里的茶杯随意放在一旁,径直走到了龙床前。高盛安跟了两步,远远停下了脚步,试探问道:“陛下,可要让人进来伺候?”“不用了。”姜照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神色,但从她的语气中隐约能感受到她心情并不是很好,“今晚也不用安排守夜,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朕。”“奴才遵旨。”高盛安缓步退到外面,顺手将殿门也关上了。姜照脱下鞋袜,盘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大约是嫌空间还是不够隐秘,爬起来伸手将两边帷帐都放下,整张宽大的龙床顿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她向来有这么个习惯,越在狭窄隐秘的地方越能冷静的思考,但对于一个君王来说,这显然并不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习惯。所以除了她自己,并没有旁人知道。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分明只是陆昭寒随口开的玩笑,却直直打进她心里的问题。皇帝的后宫佳丽和谢锦无关,她今后是否成婚也与谢锦无关。但是姜照想,如果用三千佳丽,或是用她日后大婚的对象,不管是谁,都用来去换谢锦一个人,她会愿意吗?姜照问自己。愿意吗?愿意。她不仅愿意,想起日后能与阿姐一同生活,如姐妹,亦或如夫妻,这明明是极为荒唐的想法,她不仅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隐约感到了欢喜。姜照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年少时被推上帝位,三年来兢兢业业,勤于政事,未曾与年龄相仿的外男有所接触,亦不知男女之欢。她在人生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遇到谢锦,受她一饭之恩,叫了她一声“阿姐”,此后便是六载相伴,太后仙逝后,谢锦就成为了姜照心里最重要的亲人。她如今却明白了,原来不只是亲人。她从前依赖谢锦,登基后怕她如同舅舅那般疏远自己,于是继续隐瞒身份,在她身边放下帝王身份,扮演一个需要受人关怀的小可怜。但随着年龄增长,随着观念转变,她也逐渐明白,她不再只想做谢锦羽翼之下的小宫女阿照,她也想保护她,爱护她,让她依赖,也让她依靠。宫女阿照对于谢锦的感激和依赖,随着姜照年龄的增长,身份的转变,在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也已经慢慢转化成了另一种情愫。她爱慕谢锦。正因如此,她才如此害怕失去,才如此难以接受谢锦有了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