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自坐上大位,便早有这个觉悟,只是她并无心仪之人,整日里忙于政事,更没时间去和谁花前月下,突然提起此事,难免有些抵触。但她心知,这些大臣们自有千万种理由让她同意。她垂眸不语,面容掩在冕旒之后,无人能看出她的表情神色。赵恒则向前一步,躬身作揖又行一礼,喊一声:“陛下。”姜照抬眼,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了另一侧列首所站之人。陆苍玉年过不惑,因自幼习武,身子向来康健。他与陆太后长得是有些相像的,并不如其他武将那样五大三粗,身穿一袭绛紫色朝服,怀抱笏板,头戴官帽,若不知他的身份,光从外形来看,更像是个文官。“舅舅如何看?”上面传来皇帝的问话声,在朝堂上向来很少发表意见,地位却最是举足轻重的国舅爷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外甥女。他从前也是个疼爱外侄的舅舅,可自从姜照登基之后,为了保证皇权和陆家忠名,就逐渐与其疏远,但二人自有心照不宣,姜照为难或处理不好的事情,还是会寻求陆苍玉的帮助,而舅舅也从不会让她失望。果然,在大半朝臣都询谋佥同的情况下,陆苍玉仍是没有选择站队,反而是说:“此乃陛下私事,臣不敢过问。”没等姜照再开口,赵恒则先道:“国舅爷说笑了,天家无私事,陛下之事便是臣下之事,便是天下人之事,国舅爷身为陛下的亲舅舅,更该关心陛下终身才对。”陆苍玉却不管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冷眼看向他,又看向其他大臣,似笑非笑道:“陛下是大孟君主,万人之上,难道自己的婚事还做不了主不成?”赵恒则道:“陛下早已过了成婚之龄,不过是选纳后宫,自有举世绝佳的公子郎君供陛下挑选,必然不会委屈了陛下。”陆苍玉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看来赵相心中已有人选。”“这……”他直言说赵恒则有意往陛下枕边塞人,若是陛下多想,还以为赵相要插手后宫呢。赵恒则脸色微变,辩解道:“有无皇储,关乎大孟国祚,老臣也是为大孟着想。”“先帝有六子,也早早立了太子,结果如何赵相不知吗?”“陆大元帅慎言!”虽然长得像儒生,但陆苍玉还是沾染上不少莽夫习性,赵恒则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姜照怕再由他们争吵下去难以收场,才缓缓开口调和。“赵相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陆帅是大孟定军之神,亦是朕的亲舅舅。二位都是国之肱股,为大孟殚精竭虑,朕深以为感动,若要为朕私事,使得二位臣工反目,便是朕的过错了。如今孝期尚未过,此事且容后再议,莫要伤了和气才是。”皇帝所言,看似在做和事佬,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的态度。赵恒则虽然不情愿,但他毕竟只是臣子,若皇帝一意孤行,再加上陆苍玉给她打配合,他就算倚老卖老,哪怕抬出先帝来,也是无可奈何。姜照并不是暴君,甚至相对而言,是个比较温和的君王。但她毕竟是皇帝,这天下姓姜,有陆帅保驾,更无人能与她抗衡。所以赵恒则只能顺坡而下。反正皇帝是不可能一直不成婚的,她要拖延,就暂且让她拖延去吧。下了朝,姜照起驾回到熙和宫。高盛安领着一群宫人,伺候她脱下厚重华丽的宽大龙袍,换上素净绣暗纹的常服,又奉上新茶,点燃檀香为她解乏。见她神色郁郁,捧着茶却不喝,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高盛安便让宫人退下,给她留出空间来思考,自己则是一言不发的随侍在侧。过了好一会儿,姜照才缓缓叹出一口气,用了两口温茶。“高公公。”“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姜照欲言又止,要问的话含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你进宫多少年了?又是为什么而进宫的?”高盛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笑道:“奴才命苦,幼时家贫,却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从来没吃饱过肚子。兄长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家里没有钱给他讨媳妇儿,奴才那时候不爱说话,不能讨爹娘欢心,就被他们卖进了宫里。”他说起往事,并没有感伤的意思,还是笑着道:“那时奴才刚满十二岁,算到如今,恰好有整整三十六年了。”这个时间,已跨越三代君王。姜照点点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同情。高盛安也并不觉得难堪,他进宫那么久,见了太多的世态炎凉,旁人的目光对他而言已经造成不了任何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