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死局。六耳猕猴啪嗒一声轻响,杨婵将窗子关好,略略环视一圈,确定没有落下什么随身之物,便阖门走出屋去,随时可以启程。沉香、小玉和刘彦昌已先一步回华山,杨婵不知该如何提起晨时关于敖寸心的事,只推说自己还有些旧物要收拾,故意耽搁了下来,这会儿已全部收拾妥当,只等杨戬的消息。小时候总觉得杨府大得很,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要小跑着去才快些,长大了才发现,院廊不过只容两人并肩而行。“三圣母。”杨婵回首,见是哮天犬快步追了过来,手上托着一块红艳如火的方纱。“这是什么?”哮天犬挠了挠头,“在书房捡的,想必是主人匆匆出门时掉下的,我瞧着像三公主的东西。”杨婵展开一看,金线蚕丝,历久犹新,正是敖寸心成婚时的那块盖头,其上斑斑驳驳,乃是红色字迹,共有三行。哮天犬补充道:“您说要是三公主看见主人用血写诗给她,是不是就会跟主人回来了?”“你怎知是血?”杨婵随口问道。她倒没往“血”那方面想,只想到书房有些朱红印泥,从前敖寸心与杨戬做夫妻时,常取些印泥溶水作画,画的大多是墨藻红珊,以此聊遣思家愁肠。“瞧这颜色,还能是什么?主人总是这样,有什么话宁愿写下来藏着也不说给人听……”他赔笑着,笑容渐渐凝在黝黑的脸上,“您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说得不对?”杨婵莞尔,“没什么,这东西一定是二哥贴身放着的,我去替他收妥了。对了,后院冬枣熟了,你去摘一盘放在你主人房里吧,叫他回来时吃些。记着,只摘全红的,青的不要。”说着便往卧房走去。杨婵将金线蚕丝帕仔细折好压在杨戬枕下,正好手脚麻利的哮天犬已端着一盘熟透的冬枣进屋来。“三圣母,您看行吗?我挑的最红的,肯定甜!”杨婵唇角微弯,婉如红莲之瓣,“很好。你记不记得前些天小玉拿来的安神香被二哥放哪儿了?二哥快回来了,先点上吧。”哮天犬应了,熟门熟路从案上木匣里取出一块崭新的香来。看着哮天犬手忙脚乱地点香,杨婵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哮天犬,我怎么觉着你这些日子实在偷懒得不像话?从前二哥去哪儿你都跟着,现在却整天找借口窝在家里。”哮天犬埋头摆弄香炉,“我这狗腿不是断了一条嘛?这两天才刚走得利索些。您也知道,主人体谅我,命我在家休养。”“噢,原来是这样。”杨婵若有所思地点头,“可我还不知道,你主人是谁?”那哮天犬手上一抖,将香粉撒了满桌。“你藏得可真好。”杨婵淡淡地称赞。那人身子都僵了,“三圣母的话我听不懂。”七霞交映,杨婵手上已多了一盏九寸莲灯。“自己交代吧,你是谁,哮天犬在哪儿?”那哮天犬见这情景,只得敛了假笑挺直腰杆,“都说华山三圣母冰雪聪明,果然不错。我自信易容之术胜过七十二变,连玉皇大帝也分辨不出,今日竟被圣母娘娘看破了。”“你的确有些本事,但假的终归真不了,只要你不是那个人,不管外表有多像,也总会露出马脚。”“比如?”能在宝莲灯前镇定自若的,自然来头不小。杨婵淡淡地提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一个人若在某个领域翘楚已久,忽而马失前蹄,必定非要弄清其中原因不可。“好,我这就回答圣母娘娘,望圣母娘娘也如实答我。”那哮天犬的容貌迅速起了变化,金棕色毛发从两腮生发出来,一张瘦脸白里透红,尖嘴薄唇。杨婵几乎就要叫出那个天上地下无人不晓的名字,一转念,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六耳猕猴,你没死?”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传说其神通与孙悟空一般无二,三百年前曾变作孙悟空模样劫走唐三藏,后遭如来佛祖道破原身,用金钵盂罩住,被孙悟空当场打死。六耳猕猴哈哈大笑,神色间有三分惊喜之意,“没想到过去三百多年,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不错,我那时的确死了。当初孙悟空大闹地府,毁了猴类生死簿,我无法投胎,魂魄只能在黑暗之渊游荡。就是在那荒蛮腥残的地方,我佛无天重塑了我的肉身,使我重返三界。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该圣母娘娘回答我的问题了。”“原来是无天的爪牙。”杨婵冷笑,“你百般推脱不去办差,是因为你没有哮天犬的敏锐嗅觉,可是你只看到你所没有的本事,却未留意你多出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