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寸心按理说,入冬后日出当不会太早。拉开门户,外面已然大亮,敖寸心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剑,略有些尴尬。这个时辰还拿着杨戬为她削的木剑出去晨练,只怕惹人笑话。方才院中叽叽喳喳吵嚷的,是几个家中仆役,见有人出来,纷纷住了口。如今府里的家仆,都是杨戬任司法天神后才换过来洒扫空院的,对这位敖凌姑娘的认知只停留在“沉香的朋友”。杨府中的人,因捱上了那么个位高权重的主子,自然深知什么叫谨言慎行,能让他们激烈讨论的事必定不一般,敖寸心本想好奇地问上一问,转念却又作罢了。客居而已,还是安分些的好。早些时候,杨婵在杨府里的几步路上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蜚语,这才知道杨戬已回来了。这个时辰,他要么在卧房补觉,要么在书房办公,十分好找。杨戬正在案前研究地图,见杨婵推门进来,迅速将画卷掩了。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杨婵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面露难色。不知杨戬怎的误会了,以为她在为难另一件事,主动道:“这次告捷,玉帝又‘恩准’我卸去军师之职,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可以好生休整。你能来陪我这些时日,我已知足,若再圈着你,只怕刘彦昌要亲自来向我讨人了。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华山看你们。”这道逐客令戏谑委婉,意思却也直白。杨婵怔了怔,只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不禁心下难过,忙上前帮杨戬研墨,借以掩饰心绪。“是不是去年那些不三不四的谣言……”杨戬并未提笔,更没想用墨,但也由着她去了,“说我出没青楼的那句流言,定是凤云瑶在捣鬼,玉帝手里既无人证又无物证,不成气候。”“那就好。”杨婵抬眸瞧了瞧,见杨戬也正看着她,便不好再瞒着心事,索性决定说出来,“二哥,家里人都在传,你昨夜……进了嫂嫂房间?”杨戬双目圆睁,神色十分古怪。杨婵低下头,装作专心研墨,等着他的解释。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三界内有些身份的,都知道那两人从前的关系,不过是瞧在杨戬的面上并不说破罢了,就算听说了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今两人毕竟不比从前了,倘若敖寸心真的不会回到以前的人生,只怕不好向西海交代。“你在想什么,我能做什么?”杨戬压低的语调里蕴了几分薄怒。“二哥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可是外面那些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可不防啊。嫂嫂她……不,是敖凌姑娘,她的事你到底作何打算?是就这么瞒一辈子,还是择机告诉她一切,总要有个谱吧?”杨戬深深呼吸了一口,不打算回答这个他根本想不清答案的问题。“二哥,承认吧,只要敖寸心一天不是敖寸心,你就一天不能安心。”“三妹!”他倏地站了起来,将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却比任何时候都像怒吼,“我一直都想放过她,放她去重新开始。但是你也看到现在外面有多乱,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你也知道她体内有股邪气,不能贸然驱逐,只能让沉香以正统佛门心法助她压制……”“都是完美的借口。”杨婵飞快地说道。她盯着恼羞成怒的杨戬,反倒什么都明白了。“你我都清楚,我们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犹疑之下没与她相认,已然酿成过失,此后再告诉她从前的关系的确别扭,可是二哥……”“我不会告诉她的。”他的目光避开杨婵,说得斩钉截铁。“二哥……”你到底在和谁过不去……杨婵闭了闭眼,趁杨戬心神不守,猛地出手去抓桌上折起的图卷,迅速背过身打开。瞬息之间,图卷被一点幽蓝火星燃了个干净。多说无益,杨婵没有回头,径直往外走去。她知道,他是真的被自己惹怒了。在破旧的地图被他烧尽之前,她瞥见了两个字——西海。如果二哥当真不希望嫂嫂回来,又何苦往西海一趟趟空跑几十年……书房朝东,杨婵吱呀一声拉开门,地上却投映下两个影子。不仅杨婵怔在原地,就连杨戬也面色微变。敖寸心从未奢望自己能从杨戬面上瞧出多少真实想法,她虽能看见他的心,却总是读不懂他的眼。这一次,竟是个例外。她几乎是逃出杨府的,顾不得被灌江口凡人看见原身,顾不得真龙飞天带来的片刻异象,她甚至顾不得思考自己为什么要逃。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能从云层上望见那片深蓝海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