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奔向宫殿,却越跑越远,终于再也不见。“父王,母后,你们在哪儿啊……”敖寸心是被自己的哭声吵醒的,当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枕头已被泪水打湿了。我……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梦见了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了……黑暗中,她收紧了玉指,牢牢握住掌心中的温热大手,轻轻啜泣。“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每次我就要抓住它们的时候,它们都把我狠狠抛下。我问过很多很多人,他们都说不认识我,于是我假装不去在意,可是我真的很痛苦……”“那些根本记不起的事于你而言,只是‘别人’的故事,会让你更加痛苦。”杨戬半跪床边,握着敖寸心冰凉的手,微弱的月光在他俊朗的面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窗外冷雨纷纷,将整个夜晚都浸上了一层潮气。温暗的嗓音轻轻流淌在夜色里,仿佛已然替她拭去了冰凉的泪。大军猛进疾退,速战七日,得胜后连夜回营,等到安置完伤兵、审问完战俘,已是两日后的夜半中天。杨婵不知他何时回来,自然没有留灯。他走进自家的寂静院落,望着黑漆漆的府邸,明明知道亲人都在,却仍有一种难言的孤独在心底悄然漫延。客房与主卧在两个方向,他偏偏绕了个弯。只是想路过,求一个安心,却听见她在梦中哭泣。“我能抱抱你吗?”敖寸心撑起由于恐惧而僵冷颤抖的身子,望着黑暗中那双看不真切的眼,“就一会儿,好吗?天亮的时候,就忘掉。”“好。”看杨戬背对自己在床沿坐下,目不斜视,敖寸心侧身轻轻倚住他的背,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细雨落在瓦楞上,吟出一串不规则的平平仄仄,好像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敖寸心低声道:“我喜欢雨,不论是细雨霏霏,还是大雨滂沱。”“为何?”“或许因为海里从不下雨吧。”或许也因为,在雨中的岩洞,我认识了你。“我也喜欢雨,”他的声音在她耳下微微震动,“因为杨家灭门那日是个晴天,母亲仙逝那日也是晴天。”“哦,你不喜欢太阳,那你喜欢月亮吗?”“曾经喜欢过。小时候,我们一家五口常在院中石台赏月,母亲给我们兄妹三个讲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时候觉得,月圆是画,月缺是诗,大概就是凡人常说的‘岁月静好’。”“后来怎么不喜欢了?”她感到他的脊背忽然紧绷,心下一沉,正想换个话题,却听他道:“后来,我就没有家了。”身边的宽阔臂膀坚实而落寞,敖寸心缓缓伸出一只手臂,悄悄环住他的腰,环住他的半世寂寥。杨戬何其敏锐,垂眸瞥了一眼腰间只着雪白中衣的小臂,纤指若实若虚地搭在他的衣褶上,拨乱了他的呼吸。时间消泯了一切,让所有痛苦腐蚀为尘,也让所有快乐零落成泥。当时过境迁,那些细节淹没在越来越远的过去里,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时至今日仍清晰着的,是当她将手伸向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握住。可惜今时今日,他不能。也许今生今世,他都再也不能了。几个月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个手握真相却装作一无所知的骗子。他麾下十万雄兵,另有一千二百草头神听用,乾坤二主之下,万千仙臣之上。但只有当他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权力大到他不配拥有。掌握着另一个人一千六百余年记忆的权力,或许全凭他一念之间。只要他开开口,她的生命就会天翻地覆。她并不能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思,只沉浸在须臾的幸福里,“如果你妻子泉下有知,我这样靠着你,她会生气吗?”杨戬略略偏头,她的发丝顺在他的耳旁麻麻痒痒,茉莉的清香暗浮鼻端。那是三妹喜用的香气,可沾染在敖寸心的发间却好似变得妩媚异常,宛如挑逗,宛如安抚。如果你是寸心,还会这样倚靠我吗?“我也多想问问她啊。”我多想问问你,多想问问佛。如果相见是因,是否相恋是果?如果相恋是因,是否相弃是果?如果相弃是因,是否相忘是果?“杨戬,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敖寸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只觉这一觉格外安心解乏。这天正是立冬,空气不再那么潮湿,清越的鸟鸣也不再那么慵懒,她正想伸伸腰起床练鞭,却听见外面一片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