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草木久经仙气浸染,用梅花酿出的酒水亦是不同寻常。两人谈天说地,商业互吹,对月怀古,不知不觉一大坛酒快要见底,连自称海量的敖寸心都已粉面含春。“敖凌,我问你个问题。”他身形微倾,缓缓凑近她,唇齿间梅香酒香轻吐,“倘若有一天你嫁了人,那个人却把你休了,你还会原谅他吗?”敖寸心抬手抵住一个酒嗝,醺然笑道:“那个人凭什么休我?”“或许是因为,日子过到了牛角尖里,过不下去了。”“那就不要过嘛,彼此饶恕,皆大欢喜。”杨戬也跟着笑起来,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蒙着一层迷离的水雾,“如果那个人后悔了呢?”敖寸心笑得歪歪斜斜,“我说你是不是喝多啦,怎么问起我来?我是成过亲还是被休过,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听你说。”低沉的嗓音携着不容抗拒的诚恳,温暖了一院风吟。“依我说,丢掉的东西不会再回来。”杨戬把最后一点酒水给两个金杯平分了,“我也这样想。”“哎,我倒真有个突发奇想,就是说出来怕人笑话。”“说吧,我不会笑得太大声的。”敖寸心笑吟吟地凑近,扯了扯裘氅把自己裹得更紧,附耳道:“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上辈子叫‘敖寸心’?”脑中炸开一道惊雷,杨戬僵在那儿,忽觉冷风吹得他头痛,好像身边近在咫尺的女子即将与他天涯永隔。半晌,闷声的轻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你的小脑瓜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莫非《柳毅传》看多了?”《柳毅传》乃前朝传奇小说,讲的是仪凤年间落第书生柳毅续娶龙女的故事,在凡间流传颇广。“我呸!”敖寸心嗔怪地狠推了他一把,提拳作势要打。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曳,昏黄的光线晃动着扯开夜色,杨戬望着她秀眉倒竖的样子,心下漾开一片剧痛和温软,抬手握住她高举的腕。他没敢正面回答那句话,生怕惊走了好不容易回巢的鸟儿。两人僵持着,呼吸相闻。敖寸心率先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杨戬笑了笑,暗色唇瓣在月光下弯起优雅的弧度,美得惊心动魄,“脉象不错,邪气基本压制住了。”敖寸心怨念地睨着他,“我把你当成正经人才跟你开个玩笑,你要是敢告诉婵妹和沉香他们,我就……”“你就怎样?”“我……我就……我就把你逛窑子的事儿说出来!”敖寸心扔下一句就想溜,不料真的喝高了,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回来,杨戬眼疾手快想要扶她,自己却也足下不稳歪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歪着,各自觉得好笑。杨戬拉着她的衣袖不放,“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逛窑子了,跟哪家姑娘相好,可有证据?”敖寸心抽回袖子,“少拉拉扯扯的,我的袖子说它不喜欢你。”杨戬羽睫颤动,打量了一下敖寸心的水靛长裙,这才察觉熟悉得有些过头了。“好看吗?婵妹找出来借我穿的。我还在西脚厢房看见几身婴儿的小衣裳,看花色是女孩儿的呢。你有女儿?”“我们没有孩子。”“沉香小时候打扮成那样?”敖寸心的表情变得嫌弃。“三百多年前,我们收养过一个孩子,是故人遗孤。”“后来呢?”“后来……她疑心那孩子是我在外面的私生女,就把孩子扔了。”沙哑无奈的嗓音透过大门的缝隙,已经散了大半,但对于法力深厚之人来说,依旧清晰入耳。沉香叩门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未动。“怎么啦?”小玉见前一刻还笑容灿烂的沉香忽然面色凝重,不由得疑惑。沉香半举的手缓缓垂下,脸色铁青,蓦地转身大步离去。“沉香,到底怎么了?爹和娘也快回来了,你去哪儿?”小玉不明白他何以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忙追了过去。漫长一夜脚步匆匆踏过木板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听上去只有一个人。凤云瑶从睡梦中醒来,不悦地起身,略一思索,弹指点了烛灯,迅速穿戴整齐,穿过九曲回廊进入石门,果然望见黑袍等在禅房外。“哥,岐山战报么?”凤云瑶快步走近,盯着黑袍手中的卷轴低声道。黑袍脸色极臭,又不敢在此地将肚子里的火大声发泄出来,捏着手中的战报,狠狠地咬牙道:“哪吒率五万精兵深入我军腹地,他们的余部肯定等我军合围哪吒后从我军后方突袭啊,明显是个套儿吧?我就敞着外围圈等他们,他奶奶的,杨戬把他手底下十万大军变成了十万支箭随哪吒进来了!真他娘的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