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笑而不语。女子却忽觉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悲凉空洞,涌起一阵难耐的烦躁,无心再与敖烈闲话,便笑推他:“好啦,你的重礼我已吃下啦,你的梦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快走吧,我也该睡下了。”敖烈深深地看着她染在眼角眉梢的笑意,眸中流露出无限疼惜,喃喃叹道:“你放心。”“放什么心?”“我一定能学成打开结界的方法放你出去,还你自由。”一切罪孽,都降到我头上好了。女子小嘴一扁:“我受你多年照顾,无以为报,怎可再让你为我违逆龙王?我被禁足海谷,是自己的命数,若说还我自由,也该是我自己加紧修炼,早日为自己争出一方天地才对!”敖烈淡哂:“一千六百多年的姻缘,你倒是跟他越来越像了。”“什么?”“没什么。”敖烈起身告辞,穿过无形结界,留下一个白衫墨发的背影,温润如玉。低低的自语湮没在西海寒凉的水里,永远不会被第二个人听见。“这些年为了你,我也不知自己犯了多少妄语戒啊,姐姐。你不该是幽禁西海偏隅、被收回名字的敖凌,你本就是我的同胞亲姊——敖寸心。”敖烈心中郁郁,绕开西海腹地的水晶龙宫,直回东面道场而去,甫一进门,便见龟丞相已候在那儿,原本温和的目光立时冷了下去,也不行礼,只作没看见,倒茶自饮。龟丞相仍是笑容可掬的模样,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一处,躬身道:“菩萨,龙王有请。”敖烈沉着脸正欲回绝,忽想到日后若要认真研究起结界一事,少不得从龙王处多做探听,便破天荒地二话未说,随了龟丞相一道回宫见父。岐山女娃冷月如弦,在无垠海面上孤芳自赏,洒下一片粼粼碎金。杨戬降下云头,一步步走向星光涌动的大海,在没顶的瞬间,银芒一现,化作一尾金色的游鱼,一路向海底沉去,却漫无目的,且行且停地闲逛,好似在找寻着什么,又好似只是寂寞消遣。路过西海腹地的辉煌龙宫,那‘游鱼’只是远远地绕了几周,仍旧去往别处了。整整三十七个年头,杨戬也记不清自己来过多少次,每当孤独无奈之时,每当梦回旧事之时,总要来毫无头绪地转上一转,方能渐渐平复安心,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法言说的茫然失落。早先几年,他还一次次去龙宫请见龙王,按理说,以他的重权高位,哪里的地方仙官不是恭敬招待,可唯独在西海,每每遭遇婉拒,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理由将他隔绝宫外,他总不好无端强闯,况且本觉理亏,便不再自讨没趣。上了岸,仙衣不湿,素白锦缎在月光下笼着一层朦胧的晕泽,早有一个身着淡黄劲装的俊秀少年等在一旁。“舅舅,您果然在这儿。”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七年前劈山救母的刘沉香。杨戬淡淡一笑,冷峻的面庞上仿若冰水春融,一双桃花眼漾着温暖的笑意,“你就这么想去岐山,跑到这里来堵我?”“您领命去边城击杀凶兽,不带上我也就算了,查岐山一带妖魔作祟的差事,也不带么?这些年河清海晏的,我在家都要闷出病来,正想寻一两个妖怪舒活筋骨。”说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寻到面前来了,自然没有再拒的道理,杨戬便点头允他同行。沉香大喜,收起故作的恭谨,赶上前去嘻嘻笑道:“舅舅,您时不时往西海跑,是不是看上哪位公主了?您始终不说,我若是乱猜,又恐唐突了人家闺阁女儿,还是告诉我吧,也好从中助攻啊!这方面我还是……”话音未落,头顶便躲闪不及地挨了一扇子。……莹白贝门开启,一个虾官进来禀道:“广力菩萨到了。”一个紫衫赤须的老龙从书案前抬起头,命传人进来。敖烈行过佛礼,只远远地站着。龙王素知他的性情,见怪不怪,开门见山:“又去娑婆谷了?”敖烈不答,算是默认。“为父已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敖烈冷笑道:“父王自去做铁面无私的忠臣,我的事,您自来也没操过心,如今更不必多操闲心了。我自诩修成正果,尚念及与姐姐血脉情深,反及不上父王的清心无挂。”龙王默然半晌,方道:“你如今频频见她,日后是不是还要妄想救她出来?你懂什么,这是在害她!”“我害她?她多年独居那偏僻之地,虽自己不觉孤苦,我却再也看不得了!敢问父王,假如姐姐由于多年囚禁而生了心魔,到那时,父王可会后悔今日的冷面无情?”敖烈不觉抬高了声调,唇角牵起一个自嘲的笑来,“是啊,九百年前我纵火烧明珠,您便大义凛然地将我绑了送上天廷,如今姐姐的惩罚乃玉帝亲自下旨,您岂敢不从。可是父王,她毕竟是您亲生骨肉啊,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在旨意上再加一层惩罚,只是因为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