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岚!你醒醒——”
“不管梦里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月琢急切的话语响至耳畔,令犹自沉溺悲伤梦境的临岚浑身一颤。
她轻声呜咽了几句,手脚无措地蜷缩着,似是想尽力抱住什么,可却扑了个空,因而带着哭腔,泪眼汪汪地醒来。
月琢此时正屈膝跪在她的身侧,一双清眸也因脱离梦境而失去了神采,变为空洞灰蒙,但以他听声辨位的本事,也能准确又有分寸地扶住她战栗的身躯。
临岚噩梦初醒,意识犹为混沌,眼神中还有挥之不去的悲情。但一见月琢,竟像把他当成了唯一的宣泄出口,不由扑进了他怀中,久久不肯松手。
好在月琢早已知晓二重梦境之事,便即抚上她的后背,像对待孩子般小心安慰着。
他抱了她良久,临岚才逐渐平复心情,松开自己紧紧环住月琢的臂膀,哑声说道:“你来了,就好……让我知道那个梦不是真的……就好。”
“我看见……师父他,在我眼里迅速老去,头发一寸寸地变白,容貌也一点点变得褶皱难堪,直到彻底变成我不再认得的……一堆冰冷枯骨。”
“他的衣服……他惯穿的那件白色大氅,就那样凌乱地盖在那堆白骨上面。我不相信他是真的走了,但是就连那颗修炼百年的内丹都不曾留下,只化作一地细碎的晶粉。空气里……再也嗅不到他独有的灵力气息。”
“我没想过他死后的情形,也从未经历过这样残酷的分别——天人永隔,仿佛就是转眼之间会发生的事。以前虽然也离开过仙月山,但我心知他还在那里,他会等着我回去……”
“即使下山以后,我仍抱有一丝侥幸的幻想,觉得他不会那么快走向死亡,他一定能等到我给他找到续命的法子。可是刚才那个梦……”
说着说着,临岚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她的哭声那么隐忍,垂眸低泣的样子委实让月琢心痛不已。
但他深知,自己不能对她的私事作何评价,自己也不是占据了她生命中一席之地的重要人物,只好就着如今这个感觉微妙的怀抱,一遍又一遍地轻拍着她,让她身心安定。
“……好了好了,你师父的银剑不还在这吗?都说名剑有灵,可以感应与它情谊最深的主人之生死,而它现已为你所保管,既没有发出悲鸣,也没有任何异动。换句话说,只要他现在远离了僭灵城,就一定是安全的。”
“嗯……你说得对。”临岚含泪点头,总算止住了内心一再决堤的悲伤,在月琢的搀扶下努力站定身子。
看着他被自己攥得发红的手腕,临岚怔了怔,方才不好意思地放手道:“对不起啊……”
“无碍。”月琢垂下宽袍,藏起了手中这份令人眷恋的余温,退后两步,与她保持一个正常交谈的距离道,“是我疏忽了。房中突然出现的‘幻樱果’必有蹊跷,我却没有及时阻止你吃它。而后走出陆无鉴的记忆之梦时,我也没有好好牵住你,才害得你……落入那个‘大悲’的梦中。”
“你不必如此说。我知道自己阅历尚浅,这几天变故太多,一时半会没能学会提防……但我会尽快的。还要劳烦你多多提点。”
临岚回过神来,低头想了片刻,忽问:“我经历了‘大悲’,那你……”
她对彼此所见的梦境景象已有猜测,正要开口确认,不料却被月琢仓皇打断——
“那个……陆无鉴一事尚未结束,我们还不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碧寒又以苦肉计骗了咱们,想必这时他们两个会尽力避开,不让我们找机会当面对质。”
月琢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理了理思绪又道:“洛永离昨日将其夫人与雪奴之魂带去洛府后,多半也会在那里设下结界,以防他人前去打扰……”
说起正事后,临岚也不再纠结先前的幻梦。月琢一语未完,她就已经明白:“你的意思是……可以去找缃儿问问?”
语罢,两人相视而笑。
洛府,沐月楼中灯火依旧。
“洛玖音”——这具承载了雪奴生魂的半死之体,也已在浸润着离原草的温泉水里泡了足足一日一夜。
洛永离亦消失了一天一夜。府上众人皆不知他究竟去做了什么。直至“她”即将出浴的此刻,那一抹玄色身影才绕过琉璃地屏,迤迤然跨进了楼中。
女子背影纤丽,肤色皎洁,便是隔着浴楼内常年蒸腾氤氲的水汽,依然看得出是个绝俗佳人。
洛永离从她侧方缓缓走去时,“她”兀自垂首而立,背倚浴池一动不动,身形僵硬得好似从未活过来一般。
他站在岸上,沉默少时,长臂一伸,也不顾暖水浸湿衣袖,便将“她”整个人从池里捞了出来。
如同被海浪推出群沙的贝壳,“她”就那样孤零零地,被他晾在池岸边,屈腿而坐。
离了温水的环护,“她”体表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不出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又冰冷如死,像是刚从兰室中破棺而出。洛永离悲从心起,只得将自己身上的外袍匆忙解下,盖住“她”裸露的胴体,除此之外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