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洛府。
“真没想到,平素对我都不以真面目相见的碧寒,竟被他轻松唤出了……”
空荡幽静的房内,陆无鉴盘腿坐在一张卧榻上,双眸紧闭,面色煞白。洛永离挽袖立于榻前,一袭墨色长衫垂地,也是眉关紧锁,满脸肃容。
就在他们相隔不远的空间里,正有一束像是灰白暗涌般的灵力经洛永离之手回旋凝聚成一簇苍润光团,再从中汩汩流出,向陆无鉴沁着薄汗的眉间不绝如缕地倾注而去。有顷,才将他心腑间郁郁不散的震痛稍微抚平。
“他……是何来历?”气力有所恢复的青年缓缓睁开眼来,微抬下颌望着挚友,却掩不住眉目间深蕴的虚乏,“灵力会在你之上?”
“不知。”洛永离断然摇头,而后又十分笃定地说道,“他的灵气忽明忽灭,就像我布在僭灵城之外的幻雾结界,有时全无踪迹,有时却强盛得足以蒙蔽任何物事,甚至比云楹的还要强些……很难再作确切地感应。总之,我仍是小觑了他……”
“……”
陆无鉴颓然半晌,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只好道:“多谢城主为我调息,无鉴也不宜多叨扰,这便走了。”说着就提起一旁配剑,起身下榻,余痛未消的身子却还麻木着,走路明显颤巍不稳。
“唉,你总是这样……何必与我生疏?”洛永离长身一闪,伸出玄墨的衣袖拦下他道,言语之中微露苦涩,“先别走,一会随我去闻弦居,见云楹姑娘。”
青年讶异万分地抬头看他,一对青灰黯眸中似蓦然萦转起喜悦的光亮:“我也能正大光明地见她了?”
“嗯,我想她现已知晓灵树碧寒与你的关系……她是个心软之人,有良善之念在前,便不会追究你当时为何骗她来此了。”洛永离的话如烟霭般淡泊,却像一柄阴狠的剑刃,暗地里折射出刺人心房的锋利与冰寒。
“你与陆无鉴,实是互换了魂魄?那你们生平的记忆,岂不是……”
这边,晴初客栈东首的厢房内,临岚一手托腮,不掩惊异地问。
她虽也身负异己之魂,但终究与碧寒的情况不同。碧寒为救他人,乃是自愿将健全的魂魄割裂给予,其中决烈难言,更不用想象割魂之人所承受之痛,是多么凄厉而惨绝。他这一点,竟与云崖师父当年颇有些相似……
“也、也没有全换啦,我只是慷慨把命魂给了那小子,顺便帮他修复了一些被金灵折煞的魄,才导致他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自己的法力和记忆,还都在呢!”
少年傲然说罢,又凭虚生发一股浩渺风流以证其言,仿是根本对自己做过“割魂”这种为世人所惊惧之事满不在意。翠碧灵力流转于他单薄的掌间,清纯明蔚的草木气机于周身宛然浮动,引发女子忧忧的思量。
“我明白了,难怪当初月琢与我会将你认作树灵……”她款款放下手来,又望见碧寒半为透明的身体,与那张像极了陆无鉴年少时的脸,恍然有悟。眉清目秀的少年听临岚这么一说,顿时黑了脸,炸毛似的叫道:
“谁是树灵?都说了老子是树妖!”“妖是妖,灵是灵!妖有实体和魂魄,灵可没有!”
他说得龇牙咧嘴,精明秀气的五官扭作一团,样子既可爱又可笑。一直默默无语的月琢见他不服,冷不防动指穿过他那一半虚飘通透的身子;然而还似女子先前不小心触碰到时一样,半边是他肩头薄衫,半边却毫无阻隔。少年信誓旦旦之语,又一次不攻自破。
“你——你耍流氓啊!!”碧寒先是一怔,既而耳根微红,触电般跳开,瞪着面无异色的俊美男子,已然口不择言。
“又胡言乱语了……”月琢拂袖轻哼,不屑道。为免他们再起矛盾,女子眼疾手快,隔衣按住了月琢,及时插话:“那——碧寒小公子,你既已失半魂,妖力必定减弱,怎可继续支撑这庞大的幻阵?你不怕……”
“你管我呢?别忘了我是妖,高兴帮谁就帮谁,正如那时我高兴,随手救了陆无鉴,还要临时编个理由吗?”
想是不希望被她记住自己方才的窘相,碧寒只当若无其事地环起双臂,一腔傲气复又上来——
“再说了,他那个法阵,本来就有漏洞的嘛。明明土灵为阵眼,却引了你这凤凰木灵作供力之源,真个奇怪……不过这样的话,到底还是对我树妖修行有利了。”
临岚听后,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你对洛城主的幻灵之阵还挺了解?”
“那是自——”碧寒觉出事态不对,猛然住了口,话里已含戒备疏远之意,“喂!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小妖曾经都很仰慕于你,所以现在也得对你毕恭毕敬、有问必答啊!”
“呃……”套话失败的女子倍觉赧然。正欲向一心旁听的月琢求助时,却见少年神态一转,嚣张的语音微沉,竟是黯然言道:
“你不会理解洛永离所做的一切……他有他的执念,他于我亦有恩。也许我终将迎来寂灭,却永远不会背叛于他。”
玄冰舞,碎命针
“雪奴,帮我个忙可好?”“……公子请说。”
僭灵城北,洛府左近,行人寥落。临岚独自隐于清寂安宁的巷陌深处,头顶幽光薄照,手间彩羽纷纭,明华璀璨,像隔空托起了一颗绚亮清奇的九天星辰;零零星光闪烁不歇,交缠轮换,状若片片紫金凤翎,其间更有银丝旋绕,衬在女子纤白的手上,如同虚握寒冰烈火,异彩纷呈。男子低徊的嗓音从她发簪里萦萦传出时,那一团灿光星羽之中,也传来一个清幽如梦的柔媚女声。
“能否将你的水灵之力借些与她?我们想以此感知幻阵的最后一个维系点。”
“借给……临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