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修行五百年才算得圆满,而你提前化形,灵力怎会不大打折扣……”
眼前的神秘男子不知何时已将临岚纤薄的手掌托住,稍微一握,竟抓了个虚空。她本就对他适才那番“揭人老底”的言论深感骇然,这下更是惊怔,猛然缩回了那只被他接触过的、如冰玉般半透明的手,瞪大眼睛回望住他,却只见对方一脸的若无其事和了然于心。
“你又不认识我,何必管这些有的没的……”女子似雪的面颊上难得又显露一丝羞赧之色,就如冰天霜地里偶然飘落的细少梅瓣,不久即随她眸色的收敛而渐隐了行踪,“这是我的事。”
“但你师父应不会愿意你为了救他,自己却身处险境吧?”仗着眼盲,月琢早已不讲究什么“察言观色”一类的为人处世之道,只顾打开天窗说亮话,毫不理会对面人不言而喻之意。从未被人咄咄如是地纠缠,临岚不禁微恼,正缄口蹙眉不欲应答时,却听他又兀自攫过话头,侃侃而道:
“现在可是你先救下的我——咱们便算认识了。若你真想一探僭灵城之秘,何妨与我一道?”他也不说废话,句句简洁而又别有心意,准确戳中了她每一处优柔寡断的小心思。
此后两人如何互相作自我介绍,再决定结伴重访僭灵城,又如何应付洛永离针对他们下达的“戒严”之令,却要暂先一放,留待以后再叙。值得一提的是,临岚既得了月琢保护,复入城去探查延命之法,自然也是答应了他一个条件——那便是待诸事了结,即回吴州去为他的小侄女医治腿疾。相比于生死大事,这种举手之劳自是不在她话下。两人遂一言为定。
省略诸多闲话,再说千里外雪砌冰封的吴州。
这一日冬昼,江南晨曦微露,熹明融暖,如一挂曚昽光瀑轻柔泻下,流落在云隐阁紧闭的大门前,铺开一地浅金淡橘的悱恻情意。一位面如冠玉的青年赤足踏雪行来,款步游云,衣袂翩动,气度风雅,犹若谪仙临世。一路行到云隐阁前,他忽而脚步轻驻,抬手撩去覆盖头顶的乌色斗篷帽子,面向阁门痴痴而望,好像看着陌生的路人,又像看见了熟悉的旧友。
“楹儿这是为了我,又去做什么傻事了……”
呢喃间神思浮游,引得他惴惴难安。这番忧心徒儿的表现,实与凡间所有宽厚仁爱的师父无异。这时若再仔细一瞧,便能看出这雪衣青年宽大的乌篷帽下,其实已显出与他外相不符的缕缕银丝,乌银相间,青春逝水,教人猜不透有多少沧桑悲苦隐在其中。
他是云崖,一个活了一百三十四年的……人。
“雪姐姐雪姐姐!你快点儿来!”
不远处空寂的巷陌里,零零传来几声稚若早春莺语的呼喊,娇生生脆灵灵地向男子扑近。他闻之一愣,迟缓侧过身来,正巧与那颠颠跑来的少女撞个满怀。少女仰首一望自己撞上之人,心道是个温良和蔼的男子,轻快说了声“对不起”,一晃便又消失在巷尾街头。恍如一朵娇柔绽放的昙花,只将一瞬惊艳芳华带过。
“呵……”云崖轻笑了笑,正当转身离去,却见另有一位清新宜人的冰雪仙子自少女来处现露姿容,步履匆忙,往他这边飘然而来。
“湲儿!你别乱跑了,快回来——”
丽人蹁跹而过,惊惶的清唤惹得云崖一阵困惑。未几时,便见她怀抱少女从去时的街角款款转来,眼尾眉梢,尽是忧怜。
“舍妹顽皮,冲撞了先生……还望见谅。”纤丽的年轻女子婉言说道。
“无妨。”云崖微点下颌以应,睿智的眼光一扫,便发觉那娇俏玲珑的少女身旁正氤氲着点点酥暖细腻的花光,形如柔淡红樱,若隐若现,“……她很可爱。”
雪奴听他称赞湲儿,言语随性,遂也低身一福表达感谢,而抱着巧笑嫣然的少女踏雪行去。待二女渐行渐远,这段清寂幽长的巷子里,方传出一串甜脆好听的对答,如空谷深涧中迸落的泠泠泉珠:
“你瞧瞧你……怎么腿脚刚好些就到处乱走?还想不想彻底好了?”只听得“哎呀”一声,似是女子轻戳了戳少女的额头,柔声训斥着。但责备归责备;云崖心自知晓,她对那少女的身体状况颇是心疼。
“反正我这双腿也是时好时坏……要不是雪姐姐你法术高明,我都不晓得今年冬天竟还能在雪地里走一走呢!”少女庆幸地坦白道。
“许是上天有眼,让你早些脱离苦海……”女子稍停片刻,复诚心祈愿,“月琢叔叔已为你去南疆寻觅神医,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的。”
“嗯,叔叔从不骗人……”
——虽然后面的话已随女孩儿芳踪淡去,其词隐约,再无法听清。
云崖莞尔,回过身面向阳光,忽见怀中亦是明光乍现,但却冰芒璀丽,夺人眼球,别有一番冷然之意,遂探手于颈间,取出细线下悬挂的一物,捧在掌心,怔怔观看。
那是一块长方钝角的薄石片,质地若光滑美玉,中心镂有繁复精细的花状深纹,约是一丛盛开的鸢尾孤芳。四边纹路莫不是疏烟卷云,闲里护花,笔锋寥寥,透着寡然悲意。
眼下,这方小小的石片上,正有银闪闪的玉色光辉沿花茎云纹来回点亮,犹如另一方主人凄厉的求救。
它叫“云苏钥”。与它产生共鸣的,是临岚随身佩戴的“鸢瞑锁”。
僭灵城西南,青绮林。
再次穿越那层雾光结界时,临岚忽觉胸中异动,不经意伸手一触——雪白颈项间,一根细线紧紧吊着一枚圆凸之物,藏在她素衣下的柔软胸怀里,若隐还现。
她恍然念及什么重要之事,遂一把扯出了细线,将那小巧精致如长命锁般的物件托在掌间。素来平静无波的脸色,倏而漾起一抹冷峻的讶然。
它那坚实而有质感的锁身上,居然出现了裂隙!
离开藤屋后,二人凭着彼此的记忆寻回原路,不想却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找见那条指向僭灵城的潺湲山溪。临岚昨夜寻人心切,并未注意自己弯弯绕绕地走了那么远;而月琢当时只顾脱身,就近避了一避,也没在意那洛府位于僭灵城北的幽僻之地,自那附近出城,必然与正门所在相去甚远。
好在他俩经一夜休整,精气神早已养足,又得相互照应,不致在这茫茫林海间迷失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