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大堂金碧辉煌,米色大理石的前台里坐着一个工作人员,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柔顺的黑发按规章盘在脑后,颊边还有些婴儿肥,配上青涩又严肃的神情,不难看出她在这个岗位上刚工作不久。 欧式的吊顶灯在顶端投落下一片暖色,门外的台阶沐浴在玻璃门透出的、金色的辉光下,末端和更远的地方,则是无边无际又深沉的夜。 前台正在电脑上核对账目,手底的工作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两秒,望一望玻璃门外的黑暗。 在她第三次抬起头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叩了叩台面,“打扰一下。” 前台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 柜台后无声无息,多了位头发半长的陌生男子,烟灰的格子围巾遮住了半截下巴,在大堂金色的光源里,显得柔和又温暖。 前台慢慢地放松了警惕,认出他是这几日住店的客人,于是询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是想请问一件事。”唐裕温和道,"十点以后,酒店的门口有客人出入吗?” 其实这只是不抱希望的例行问话,没想到前台却立马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 “……”唐裕略带讶异地一挑眉:“没想到您工作的这么认真仔细。” 值班的小姐姐倒被他夸的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解释道:“其实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有衣着打扮奇怪的人路过门口。我一个人值班,只能多小心一些。”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我以后也会试着查查看的。”唐裕弯了弯眼角:“还有一个问题,酒店的员工通道,晚九点下班后就会锁上,对吗?” “是的,九点以后,酒店就只有前门这一个出入口了。” 唐裕获知了想要的信息,躬身道谢。前台却被这两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道:“您是私家侦探吗?” 她往两侧张望了一下,用气音补充道:“……是不是正在调查什么?” 唐裕一时失笑,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警察证。小姐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手捂嘴,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你是……” 唐裕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示意她噤声:“烦请联系下大堂经理,麻烦你啦。” 在唐裕与门外人对峙的同时,靠谱的班长立刻联络了警视厅。红蓝的警笛声自远而近,目暮警部与高木涉匆匆下车,伊达航不放心,也从家里赶到了酒店现场。 “……酒店的门外最近有怪人出没,关于这一点,可以再说的详细点吗?” “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花里胡哨的混混,从没见过的人,你们还要我怎么样!”正在说话的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这是个苍白又瘦小的中年人,脾气却意外暴躁,站在取证的高木涉面前,一根眉毛高高地要翘到天上去。 一旁的目暮警部皱了皱眉,沉稳地开口道:“还请您配合一下,不要妨碍警视厅办案。” “办案,哼,你们倒是把案子拿出来给我看看啊!”经理横眉竖目,“别当我不知道,这里又没发生杀人案,你们顶多叫例行问话,说与不说都是我的自由。怎么,警视厅难道还想要逼供吗?” 在他看不到的高木涉身后,伊达航和目暮不动声色,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是因为唐裕的电话才赶来这里的,现在人没有出事,经理的话不无道理。 “上一个要看监控的,我已经放他过去了,想不到你们还没完没了。”经理哼了一声,“没事?没事就赶紧回去,不要影响我们正常营业。” 其实酒店外的街道上人员寥寥,压根没人有进入的意图。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如果我说,这里的确发生了什么呢?” “啊,唐老弟!”抬头的目暮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刚刚去监控室看了一下。” 推开的防火门后,唐裕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经理在一边急急地说:“出事?笑话,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值班,根本没见过什么死人!” 路过的唐裕,于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脚步在他身边,突兀地停住了。 “我也没说过,这里发生了杀人案啊,”他说,“经理又是怎么知道,有死人的呢?” “……”经理垂死挣扎道,“我瞎猜,瞎猜的还不行吗?” “也不是不可以。” 唐裕的脚步,于是轻飘飘经过了他,“高木君,麻烦你去检查一下经理的房间吧。” “好。”高木涉点点头,小跑着去按电梯,瘦小的经理就在这时爆发出了无可比拟的速度,顷刻间便拦在他面前:“你不能去!” 他唇角哆嗦着:“你这是非法入室!我可以告你!” 紧接着,经理的目光又转向唐裕,眼里的穷途末路仿佛淬了毒:“你又是怎么知道!” 这几乎就像是不打自招了,唐裕笑了笑。 “我当然也是瞎猜的。”他轻松地说。 继目暮十三、高木涉和伊达航三人后,法医也从睡梦中被电话叫醒,哈欠连天地赶来尸检。 法医赶来前,唐裕和伊达航戴上手套,对现场进行了初步检查。 “死者伊织丽子,女,27岁,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一小时内,直接死因是背上刺入的水果刀。” 名叫伊织丽子的死者被发现于经理办公室的桌子下,这是个中等身材的女性,一把水果刀不偏不倚,从背后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秀丽的脸庞因死前的惊愕而显得扭曲可怖,两眼大睁,浅棕的虹膜上,似乎还停留着凝固的影子。 经理垂头丧气地等在门外,这个苍白的炮仗好像一瞬间哑了火,原先大吼大叫的精气神一瞬间就从他身体里剥离开了,他在墙角边缩成一团,嘴里只知道喃喃重复:“不是我、不是我……” “凶手未必是他,”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唐裕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场没有任何的血液残留,根据伤口的出血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被害人是在死后才被转移到这个办公室里的。” 伊达航看着门外颓废的人影,皱眉道:“那他在掩饰什么?” 唐裕手肘碰了碰他,将一个屏幕递到了伊达航面前。 画面里的走廊平静沉默,这是酒店摄像头的监控。 “他已经及时删除了自己门外的监控影像,但却忽视了走廊转角的穿衣镜,”唐裕说,“这是我从对面的走廊上找到的。” 穿衣镜伫立在影像的走廊尽头,只差一点点就看不见了,但就是这一点微妙的偏差,让经理在销毁证据时,将它忽略过去。 伊达航神色凝重地盯着镜子反射的小小画面,唐裕却已经看过一次了,他眸色微凝,不知在思考什么。 十点零一分左右,伊织丽子出现在走廊里,她脚步坚定,直奔向经理的房间方向。 监控的画质并不好,放大后立刻出现了无数糙边和噪点,通过相同的衣着,才能判断出她的身份。 几秒后,伊织丽子打开门,走了进去。 又过了两分钟,一个服务生推着小推车走了进去,这似乎是伊织丽子特意要求的,因为小推车上还放着不少零食。 一分钟以后服务生推门离开,小推车半卡在门内时,伊织丽子还从门后探出身,和他客套了两句。这时车上的零食已经不见了,服务生推车返回,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前再也没有动静,又十分钟过去,经理回到了办公室中。 “也就是说,直到十点零五分以后,伊织丽子还依然活着。”伊达航自然地给出判断,“这个服务生是谁?” “他名叫吉田英二,在酒店工作三年了,今晚女朋友过来陪他,所以刚刚提前下班,用员工的内部价定了一个房间。” 伊达航开倍速重新过了一遍监控,将手机还给唐裕。 “这么说来,嫌疑人只可能是经理,怪不得他慌成这样。” 唐裕皱眉道:“可他的反应太自然、太正常了,我反而觉得,凶手不会是他。” 时间地点重合,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既然唐裕这么说,伊达航便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那你觉得,嫌疑人还会有谁?” “我检查了其余的记录,”唐裕说,“除了与办公室相连的一条走廊,监控在一个月前坏掉了以外,在这时段里,其余的房客都没有出过门。” 他手指快速划过屏幕,除了第一个有穿衣镜的画面外,其他的录像仿佛静止。唐裕又说:“前台的工作人员十分肯定,今晚也没有其他人从大门进出。” “也就是说,可能的嫌疑人,就是这条监控坏掉的走廊的住客了。”伊达航说,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最初会来到这里的原因,猛地转向唐裕:“说起来,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问题了,”唐裕耸耸肩,“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就是因为门外有人。” 伊达航的表情似乎要石化了:“你是说” “对。” 唐裕表情平静,与伊达航的严肃和凝重相对,愈显对比鲜明,他轻松地说:“我也正住在那里,是嫌疑人之一啊。” 经理的办公室里的血迹,少的几乎不可能让它成为第一案发现场,可直到死亡,伊织丽子都一直待在里面。 全面勘察过现场后,支持经理无罪的证据又多了一些:经理的手上除了最初碰到伊织丽子时沾上的血迹,全身干干净净,别说是血液反应,就连一丁点烟味都没。 从伊织丽子的死亡到被发现,中间的时间显然不够他偷偷洗一个澡。 杀死伊织丽子的水果刀上没有任何指纹,倒是在那辆小推车化验出了她的。 小推车就停在走廊尽头的工具间里,上面的指纹应该是她当时从门后探出头时,手扶在上面留下的。 这条走廊的结构整体上呈现“l”型,经理的办公室位于左下角的转折处,他临时删掉的监控,只记录了底下短边上走廊里的影像,却被尽头的穿衣镜反射,如数记录在另一台监控中,删了等于没删。 而坏掉的监控所对的走廊,正是l上的长边,除了唐裕外,还有三间房住了人。 首先是服务生吉田英二,因为女朋友提前要来,他用员工的内部价早早定下了一个房间。送完给伊织丽子的小推车,他就换下了员工制服,房门被敲响时,正和女朋友在床上你侬我侬。 女朋友也是常见的日本脸,中等身材,站在高大的吉田英二身边,更为小鸟依人。 敲门的伊达航,表情里不自觉带了点尴尬。 第二个房间里的住客是位旅行作家,据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不小心花完了钱,才不得不选择“如此廉价”的酒店的。 早上一醒,他就在房间里闷头赶稿,床头上堆满了撕开的速溶咖啡袋。 第三个房间里住着的人,名叫楠田陆道。 唐裕在看到这个名字时神色一凛,也正是这人的存在,让他重新审视起伊织丽子的死亡。 原本的剧情中,楠田陆道是红黑篇的重要人物,为了寻找基尔,他装成病人潜入杯户中央医院,身份暴露给fbi后开枪自杀,用生命告诉了组织昏迷的水无怜奈藏匿的地点。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在这个酒店,还和我就在同一条走廊上? 目暮从审讯室里走出时,正看到墙边沉思的唐裕。 刚刚录口供的过程中,楠田陆道的神色尤为阴沉不耐。 “警察的办事效率,”他嗤笑一声,“这么说吧,就在你们的那个时间,我正在接电话,还不巧一连接了好几个,兄弟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我一直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 “那么你又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间通话呢?”对面的目暮警部奋笔疾书,楠田陆道冷冷道:“道上的事。你管的着吗?” 日本黑帮的存在是合法的,无论楠田陆道在做什么,只要他没有杀人的话,都是他的自由。目暮离开时,楠田陆道又在身后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