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首曲子,这首曲子——
折枝无法,只得压低了嗓音颤声道:“先生可曾听说过‘玉楼锦’?”
萧霁停步,亦有些讶然,半晌终于将视线落回乐谱上,沉吟道:“这首曲子早年前朝覆灭时便已失传,我也只听过曲名罢了。”
“既然先生不知,那帝京城里恐怕也无人知晓。”折枝叹了口气,轻轻抬手:“先生将这琴谱留在身边恐惹祸端。还是由折枝藏在深闺里为好。”
萧霁抬眸,见折枝眸底尽是忧色,自也明白此事对她而言很是要紧。
于是,只默了一默,便又轻声道:“一首曲子流传于世,必然是有迹可循。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我素有分寸,不会为自己惹来祸端。”
萧霁问她:“你想知道些什么?”
折枝一愣,迟疑了稍顷,缓缓抬起眼来:“折枝想知道,这首曲子究竟是不是玉楼锦。若不是,又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
萧霁颔首,将乐谱郑重收好,亲自送折枝到门前。
一道半旧木门隔开两方天地。折枝立在门外,轻轻福身:“那折枝便回去了,先生多保重。”
萧霁温声应了:“若是此事有了结论,我会托驿使送一包梨膏糖来。”
他微顿了一顿,许是想起曾经幼时相处过的时日,又见小姑娘孤身立在旧巷里,伶仃可怜,心下不忍。便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于乐府中不过挂个闲职。宫中有宴席与祭祀时,才需上值。其余时日,应当都居住在这北巷之中。”
“你若遇到难处,可来此处寻我。”
折枝眸底一热,一双杏花眸轻轻弯起:“折枝多谢先生。”
京郊别业中,帘幕低垂,满室烟雾缭绕。
上房以连绵十二座山水屏风隔开,外间放着个硕大的青铜三足鼎。昂贵的迦南香便像是寻常人家的干柴般层层叠置在鼎中,缝隙里零零碎碎地洒落着一些曼陀罗花粉,燃烧起来火光明亮,香气夺人。
里间搁置着一张小叶紫檀制的拔步牙床,四只铜鹤形状的冰鉴环绕在四角,驱散香鼎燃烧时所带来的热意。十数面轻薄如蝉翼的鲛绡幔帐交叠垂落,似云雾重重环绕,掩住榻内情形。
一支通体漆黑的云母架立在稍远处,架上的鸟儿翠羽红腹,华艳非常。只是性子浮躁,正一刻不停地低首啄咬着足上系着的金环,带动一条垂落的赤金铰链撞击在云母架上,哗哗作响。
随着挣扎间一片绯色的绒羽落下,铜漏上的漏箭也‘哒’地一声敲在了巳时末的漏刻上。
鲛绡幔帐被人重重挥开,谢钰自床榻上起身。
即便四周冰鉴环绕,凉气逼人,谢钰身上的素丝单衣却仍被汗透,一张原本便清绝如卷霜堆雪的面上愈发冷白无一丝血色,在烟雾氤氲处看来,愈发令人心惊胆颤。
如此容色,不是谪仙,便是艳鬼,不似在人间。
一名侍卫无声自暗处现身,端来一碗棕黑色的汤药。
谢钰面色愈寒,抬袖将汤药扫落。他赤足站在地上,银牙紧咬,左手摁着自己的额心,用力至骨节青白,近乎是一字一句地往齿缝里吐出字来:“可真是……不知好歹。”
折枝辞别先生后,便又雇车回了桑府角门。
待一路顺着偏僻小径回到沉香院里的时候,才方至晌午时分,甚至还未到上膳的时候,可谓是神鬼不觉。
折枝松了口气,方将幕离藏好,半夏与紫珠便也陆续自府外回来。
两人进来掩上了槅扇,自袖袋里取出一沓银票与当票交给折枝,放轻了声音道:“姑娘,奴婢们走了好几家当铺,可他们都说,活当至多也就这些银子了。您看——”
折枝接过银票,略点了一点,紧蹙的眉渐渐松开了:“有这些便足够了。”
半夏有些急了,忍不住嘴快道:“姑娘您没当过家。这些银子素日里买些衣裳首饰的是够了,可过日子哪能够呢?光是置办一间小宅子便所剩无几了,更勿论将来的柴米油盐等一应花销——”
她说到一半,被紫珠拉了拉袖口,忙止住了声,有些慌乱道:“奴婢,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