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皇宫中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两列云青色衣裳的宫娥却仍旧捧着食盒,顺着浮雕莲花的白玉长阶款款往上行来。
玉阶尽头,太极宫正殿巍峨矗立,承天入云。
殿门处,御前伺候的宦官重瑞与重禄双双守着,一见来人,便皱眉打发道:“去去去,陛下正恼着呢!都仔细着些自己的脑袋——”
话音未落,一只汝窑青花蟠龙杯从大殿内掼出,‘嘭’地一声砸碎在玉阶前。
惊得众人齐齐往后退开一步。
“滚,都给朕滚出去!”殿内传来景帝的怒斥。
“都听见了吧,还不快走!”重瑞见那列宫娥立着不动,皱着眉抬手便要赶人。
为首的宫娥福身行了个宫礼,轻声道:“玉寿宫主子听说了陛下今日未用午膳的事,亲手炖了清热去火的党参乳鸽汤过来。龙体为重,您多少劝圣上用些。”
重瑞这才定睛看她,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原来是凝霜姑娘。”他看向凝霜手里拿着的紫檀木食盒,转了口风:“静太妃的心意,怎可辜负。这样吧,其他的你带回去。这盅鸽子汤先留在这。等陛下消了气,奴才会劝他用些的。”
说罢,便使了个眼色,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宦官伸手去接。
凝霜在静太妃跟前当差,也是自幼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自然知道重瑞这句话不过是句托辞,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小宦官伸来的手。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目光一扫,落在太极殿金匾上方的明镜上。
明镜高悬,映照出百步之外的情形。
玉阶之前,银顶官轿无声停落,玉冠束发的男子在从人拥簇下徐徐步上阶来。
深蓝色官袍上,云雷纹飒飒翻涌,白鹤立于其上,昂首长唳。
凝霜拾级而下,于谢钰跟前福身,简单说清了事情原委,又轻声道:“如今陛下只听得进您的话,许多事还得劳烦大人。”
谢钰听出言下未尽之意,却并不欲多言。只抬手令身后的长随自凝霜手里接过食盒,步履未停,言语间已行至玉阶尽头。
而方才冷脸待人的重德与重瑞也已双双迎了过来,一人殷勤接过长随手里的食盒,一人忙令守门的金吾卫将殿门敞开,低声道:“谢少师,您可算是入宫来了。陛下几日不见您,正龙颜大怒呢。”
长随们被留在殿外,只重瑞一人提着食盒,引谢钰入内。
两人走过殿内铺设的十二道锦绣山河屏风,大殿内的情形徐徐展开在眼前。
金殿之中一片狼藉,而景帝赵朔跨坐在一张紫檀木长案上,急怒未定,心口绣着的五爪金龙狰狞起伏。
而殿内服侍的从人们早已经在旁侧跪作一圈,瑟瑟噤声。
谢钰行至长案前,略等了一会。见赵朔只是背身坐着,便温声道:“是谁又惹得陛下大怒了?”
赵朔豁然转过身来,面上怒容未消:“怎么?谢少师还知道入宫?朕还道是非要朕下令召你不可!”
语声虽高,却尚有童音。即便是做出天子之怒的姿态,亦掩不住面上稚气。
——先帝疾病,驾崩的突然,当今天子赵朔柩前即位,如今也不过刚满八岁。
正是任性的年纪。
谢钰略微欠身,淡笑着解释:“臣近日新得了只娇雀儿,还不大省心。”
“这才来得少了些,还望陛下恕罪。”
赵朔皱眉:“你说那只扶风来的贡鸟?”
他冷哼了一声,不悦道:“朕赐你这鸟,不过养个乐子。不听话便杀了,朕赦你无罪!废那功夫做什么?”
谢钰轻笑,不置可否。
赵朔倒也不在其上过多纠缠,只扭头看向跟在其后的重瑞。
目光落在重瑞手中提着的红木食盒上,略微一顿,旋即便从长案上跳下,快步跑了过去,伸手就去掀盒盖:“让朕瞧瞧,你又给朕带了什么新鲜玩意。神神秘秘的,还放在食盒里——”
话说到一半,看见里头温在白瓷梅花盅里的党参乳鸽汤,一双眉毛立时皱起:“鸽子汤?你就拿这东西来糊弄朕?”
“臣不擅厨艺。”谢钰的语声平淡:“这是静太妃的心意。”
‘嘭’地一声脆响,白瓷梅花盅被砸碎在太极殿的金砖上,溅开一地汤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