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笔下的仕女图已近完成。纸上美人云鬓蓬松,身姿曼妙,却唯独一张秀脸未着点墨,空白一片。
而此刻他调了些明黄色彩,却不曾绘上五官,反倒是在美人的云鬓上又添了一支金簪。
折枝静静看了一阵,愈看愈觉得有些奇怪。仕女图上纤毫毕现,便连美人云肩上的细小流苏都清晰可见,却唯独避开容貌不画。令人不得不对画中的女子的身份有了诸多揣测。
是养在深闺,性子清傲不爱入画的贵女?
是高居庙堂,常人不可窥视的金枝玉叶?
亦或是一位……有夫之妇?
折枝正胡乱想着,上首却传来谢钰带笑的语声:“一直看着,是觉得眼熟吗?”
折枝略微一惊,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窥破,面上有刹那的慌乱。
生怕因无意间窥见什么秘密引来杀身之祸,折枝忙低下眼不敢再看:“不……不眼熟。”
谢钰笑了一声,随意转过手中的工笔,以末端轻点上美人发上的金簪:“那这支金簪呢?可有印象?”
折枝无端觉得危险,立时便一口咬定道:“没有印象。”
谢钰的语气淡了几分:“都未曾仔细看过,便说没有印象。是不是敷衍了些?”
折枝一惊,生怕自己惹怒了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忙抬起眼来,认认真真地往金簪上看去。
仕女图上的金簪并非是寻常样式,而是巧妙地以金簪为枝,镶了珍珠与红玉制成缠枝花模样。
最初看的时候,折枝也只道是一支模样别致些的簪子,但这次细细看去,却越看越是心惊。
一直过了好半晌,折枝才敢斟酌着低声开口——
“这支簪子用料华贵。用作主枝的金簪是赤金打制而成。簪尾点做花蕊的珠子从光泽上来看,似乎也是选用了上品南珠,而非寻常珍珠。其外环绕的绯色莲瓣亦非常见的红玉髓、红玛瑙等物雕成,反倒是极为昂贵与罕见的整块红珊瑚精雕而成。”
折枝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隐隐有些发颤:“赤金暂且不论。光论南珠与珊瑚——盛京城中原本不产这个物件。南珠多是由过往行商千里迢迢自南海运来,其价高昂,并非寻常官宦人家能够用起。而珊瑚,珊瑚本就少有,寻常人能见着的不过是些残片,且色彩斑驳暗淡。像这般鲜艳似血,且能够打制成首饰的,多是……贡物。”
最后两个字落下,折枝的心跳得宛如擂鼓,忙低垂下脸,低声解释:“这不是寻常贵女能够用得起的东西。折枝并未见过。”
轿内静谧了一瞬。
谢钰信手执起几上的仕女图,放在眼前看了一阵。
再开口时语声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吗?”
折枝方想点头,原本一直往前的轿子却已无声停下,旋即平稳地落了地。
谢钰转首,挑起了轿帘。
外头明灿的日光一齐涌入,令折枝下意识地偏过脸去,拿袖口略挡了挡眼睛。
等她习惯了光线放下袖子的时候,谢钰已下了官轿。
折枝想要跟上,可甫一动弹,方觉因半跪而一直被压着的小腿针刺似的麻木,一时竟没能起身。
窘迫间,眼前的光线略微一暗,却是已经下轿的谢钰回过身来,抬手递到她的跟前。
谢钰的手指修长冷白,垂落的深蓝色袍袖上依稀可见她的泪痕。
折枝耳根一烫,低下脸,隔着袖子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刚迈出官轿,便又像心虚似的,很快收回了手,藏进自己袖中。
“谢大人——不,二公子,您来了。老爷与夫人正在花厅中饮茶,小的这便给您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