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一身军营常服,手中握着马鞭,连腰间的佩刀都没有卸下来,他低声向任时鸣解释了一句,随后吊儿郎当地走到了曲悠面前。
周檀的乳母韵嬷嬷在曲悠身侧颤声道:“二公子,大公子伤得这样重,你该回来看看他的,他病中还唤过你的名字……”
“韵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周杨怔了一怔,随后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我听说他伤得重,又听说他要娶亲,便快马加鞭地告假赶回来了。就算不是为了恭贺,我也得来跟嫂嫂商议,过两日如何为他治丧嘛。”
韵嬷嬷气得发抖:“二公子……”
堂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任时鸣表情复杂,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周杨越过乳母朝曲悠走来,伸手搭上了她手中的绢丝扇,略微用了用力,向下压去。
此举原是大不合礼数,不知他是想一睹她的真容,还是为了挑衅。
曲悠当即便顺着他的力气,放下了手中的团扇。
周杨发力落空,愣了一愣,面前的女子却平静地持着团扇,朝他点了点头:“见过二公子,我是否应当唤你一声弟弟?”
她先前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如今绢扇落下,堂中诸人皆是好奇,不免齐齐看来。
周遭一阵乍然的安静。
众人都听过新娘子与执政高家女儿齐名的才气,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传闻中的人物。
绢扇一落,堂中诸人心思各异,但无不慨叹,这般才情的美人竟要嫁给命不久矣、声名狼藉的周檀,实在可惜。
周杨没料到她的举动,结结巴巴地答道:“嫂嫂若唤,却、却之不恭。”
曲悠打量了他几眼,拿扇子扫了扫他肩上的拂尘,温声道:“瞧你风尘仆仆来参加你兄长婚仪,便知你们情睦,请二公子先去沐浴更衣,再来陪诸位贵宾饮酒。”
语罢,她便重新拿着那柄绢丝小扇挡了面容,对乳母道:“韵嬷嬷,我们走罢。”
韵嬷嬷如梦初醒,立刻引着她往新房去了。
周杨怔在原地,直至身侧的任时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露出一个嘲讽笑容:“便宜他了。”
“你这嫂嫂倒沉得住气,”任时鸣瞧着曲悠的背影,幽幽道,“我原以为文官女儿气性大,拼死也要绝了这门亲事,可她若无其事,同畜牲拜堂都不觉得受辱……”
周杨有些迟疑地张望着:“她这么平静,不会进了婚房后将他一刀捅死罢?”
任时鸣苦笑道:“她父母族人俱在,怎么做得出这种事?罢了,你便去沐浴一番,来一同饮酒罢。”
韵嬷嬷牵着红绸为曲悠引路,二人并未走多久,就到了被简单布置过的新房。
曲悠跨过门槛,有些紧张地坐在了榻前。
绢扇之后龙凤红烛交颈燃烧,一侧传来静水香与血气混合后的气息。
青史简记载过、梦中现身过的青年,此刻就真切地在她身侧。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面前的人曾经因为他的变法,翻来覆去地钻研他在史书上的寥寥几行记载,读过他未来十几年写下的一百四十九首诗,并为此彻夜不睡、忧思到天明。
想到方才冷清的婚仪和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的亲人,曲悠难得地生出了些怜悯之意。
她深吸一口气,移开了手中的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