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沅点头:“记得。”
他就是死于这一场兵变的。
纪沅皇帝没做几年,就已经开始严格执行起他的计划。
他从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着能够活着走出皇宫。
纪沅在天下人中,已经是谋朝篡位的反贼,弑兄夺妻,弑父灾星,他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连累付家。
此时,付鸢腹中的小皇子已经顺利生产,新的生命单身,他亦没有任何遗憾的死去。
只要他一死,这大周的江山……就太平了。
他走时,自认为无牵无挂,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心中最大的郁结,便是遗憾师兄亲手射杀他的一箭。
他自私的可以,一面做了这么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一面又渴望师兄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纪沅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可他没有想到,他还可以更自私。
自私的……擅自将另一个少年为他付出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为求心里的片刻安稳。
纪沅的鼻尖发酸,眼眶泛红。
“我记得。”纪沅道:“宣武殿兵变,正是我身死之时。”
应老爷子道:“宣武殿兵变时,我担心承雪去皇宫找您,因此瞒着他,他并不知道宣武殿的情况。”
是的,要瞒过一个瞎子很容易。
他什么也看不见,出门诸多不便,许多事情都只能眼巴巴地从老将军这边打听。
小戚王妃心疼儿子,死活不肯告诉他真相,但她表现得越风轻云淡,戚承雪心中的疑虑就越多。
他问长安街今日为何这么安静?
问东方为何会有火烧木柴的味道?
问今日陛下早朝的马车为何没有路过真武门——自从他眼盲之后,他便日日坐在将军府的阁楼上,听着皇帝的马车压过青石板铺陈的地面,车上的铃铛“叮咚”的响,告诉他,他的心上人如今一切安好。
“承雪知道真相之后,宣武殿兵变已经结束,十二月七号,陛下,您前世魂断这天,是他的生辰。”应老爷子泣不成声:“他一个人避开我们,跌跌撞撞的摸到了皇宫,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在诺大的皇宫中找到您的……遗体。等我们去寻他的时候,他带着你已经消失不见了,雪地里只有延绵不断的血迹。没有人知道承雪去了哪里。他的母亲一夜之间哭瞎了眼睛,白了头,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应老爷子顿了一下,止住眼泪:“直到七年前,国内的考古挖掘团队在桐城一座环山抱湖的小县城中意外挖出了一个古墓,无名无姓,他们在古墓的棺材中发现了两具白骨,半块碎玉,一副古画。”
合棺共寝,生死不离。
他偷偷听来他的理想,偷偷在江南买了一座别院,偷偷带着私心,与他长眠于一个墓穴。
连最后短暂的、匆匆的相逢,也是他偷来的。
那半块碎玉就是纪沅的凤凰碧玉。
那副古画,则是戚承雪所作的初见。
他的生辰,他送了他这样一件大礼。
他不敢想象,戚承雪找到他时,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时是什么感觉。
他从二十万的尸体中将他救出来,自以为看到曙光,却没想到几年后,这个人又成了一具尸体。
纪沅眼前出现了模糊的画面,似乎看到那少年用手一点一点的摸着他的衣襟,摸到了温热的血液,他死寂的瞳孔散发着迷茫与不安。
接着,少年摸到了他喉咙上的利箭,他浑身一震,嘴唇顿时惨白无比,颤抖着,双手轻轻地在他血淋淋脆弱的脖子上摸了许多遍,仿佛要确认什么。
他确认他已经死了,摸过他的脖子,探过他的呼吸,他的身体冷的如同一块冰雕,少年用力地将他抱在怀中,嘶声力竭、嚎啕大哭起来。
十二月七日,是他的生日。
宝宗六十一年,没等来他一句“生辰快乐”,这一生也没等到他一句“心悦你”。
纪沅的记忆明明没有恢复,可他的心脏还是痛得难以忍受,痛得他仅仅是听到名字就弓着身体,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