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活着。”林朝夕用力擦了把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终于想到了最关键处,“你没有怀疑过吗?”
“我怀疑过。不过对那时候的我来讲,我设想我的女儿还活着的可能性,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老林继续说了下去,“我首先去查了引产的具体过程,它很残酷,会直接把利凡诺羊膜腔内注射,杀死胎儿。然后再用药物引发产妇宫缩,过程和正常生产一样。”
林朝夕看到老林伸出手,轻轻点着她额头的位置,令她一阵毛骨悚然。
“其实妈妈是正常生下了我,然后把我送到了福利院?”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不知道的。”老林很冷静地说,“我只是查到,正常产妇从注射利凡诺到通过药物引发宫缩,需要一定时间。这段时间应该会比一席谈话的时间更长一点,如果她特地去医院引产,或许不会那么快生下被注射死亡的婴儿。”
老林说:“我找她谈过,她给我的理由和医生安告诉我的理由如出一辙。那个年代的小医院,干惯了这些事,很擅长抹平所有证据。她很明确表示她想拥有独立的人生,不想要丈夫和孩子拖累她的生活。但我却想知道,她为什么怀你到8个月,又突然在8个月的时候选择引产。”
雪越来越大,窗上蒙着厚重的水汽,寒冬至此终于显示出威力。
“为什么?”
“她的室友告诉我,那之前她父母从老家过来。还有另外一件我从不知道的事情,你妈妈第一次怀孕晕倒,是在冯教授的课上,他送她来的这家医院。”
林朝夕猛地抬头:“妈妈怀孕被发现了,被强行带去引产,冯教授知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他们相认时,老林会忍不住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师。他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独,那么多年了,他太想知道答案,从没人告诉他答案。
“我不知道。小林同学你看,我当年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些。从医疗证据上来说,你因为我没及时赶到诊室,已经死了。但我对我来说……”老林看着她笑了,“这是我的题目,我不能接受别人做完给我的答案。万一哪天,这些人良心发现或者说、我的女儿掉进兔子洞里,突然知道自己爸爸是谁,我得等她过来抱着我的腿叫师父,对吗?”
林朝夕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她很清楚,老林的玩笑只是对她的宽慰,他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能等到她。
但他还是没有出国,他想等一个答案。
这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狗血的、纠结复杂的、充斥着人性善恶的故事。它只是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和一个几乎无望的坚持。
她看着眼前的老林,突然想起在真正现实中的,那个老林。
“在你来找我之前,我每天都在想,或许在某个世界里,我毫不犹豫地冲过传达室。然后带着我的女儿,和她一起长大。生活或者会很苦,但一定很快乐。”
那个世界的老林没有录取通知书,是因为从没拿到过。
他没有转身、没有留下、没有谈谈,他毫不犹豫冲向医院,在时间和人性的赛跑中,赶在了前面。
老门卫的信已经到了尾声,林朝夕看到了最后的那行字。
——我已经老了,人老了以后,回忆当年的事情,才会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在你的数学和你的良心之前,你想要的是后者。
兆生,我欠你个道歉。
张大民
于家中
奶茶已经凉了,只有很淡的香味飘来。
窗外的雪又大了,纷纷扬扬,路灯下现出柔和松软的光泽。底下的庭院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林朝夕看向窗外,看到25岁的老林走入医院后的小庭院。
路灯下的铁制长椅堆满了白色的雪,只露出黑而细的长边。
年轻的老林就这么坐在漫天大雪中,拆开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他双手蒙面,躬身痛哭起来。
林朝夕缓缓抬头,看向面前41岁的他,忽然明白了:“其实你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啊,我知道。”老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