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张意之吹着从车缝隙处落进来的微暖的晚风,听喝了一点酒微醺的张萧寒骂绍安郡:“我早就知道那孙子不安好心在这里憋着劲儿,果不其然!”
张意之伸出手将那一点点翘了边儿的车帘纱布掖好:“左右也没能叫他得逞,父亲何必生气。”
张萧寒乍听见这句“父亲”,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
他映衬着些许微弱的烛光模糊不清的视线落在了眼前这既陌生又熟悉的人身上,悲从心中起,一时也没再说话。
张意之知道他在想什么。
实际他时常在面对张意之时展现出颓废与无措,尤其是两人独处时,这始终是他心里的心病,张意之明白。
可是她即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又不知是不是应该宽慰他,虽然她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可她骨子里还是冷情自私的张意之,父母之情,她几未所有,隔世移魂便也不知应该怎么面对这声势浩大的爱意。
就像她刻意躲避佘氏,并不似众人猜测的那样是为了不叫佘氏瞧见忆起死去的长子而伤神伤身。
其实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深宅中把一辈子都寄托在一双儿女身上的孤苦女子。
她不是张萧寒——即使没了演之没了意之还有崇善还有婉仪,更没有肩上张家上上下下的荣誉兴亡。
她活得很简单,余生只凭靠着孩子活下去。
血脉齐断,便是张意之,也心难自安。
余下的路便只有马车轱辘碾压路面的嘎吱声。
等到了张家,等在大门外面的是披着棉披风翘首以盼的张婉仪。
她看见张家的马车,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灯笼递给身后的婢女。
“长兄。”她喊张意之。
张意之应一声:“怎么在这里等着,夜已经深了。”
“二兄三兄白日里还要上朝,我叫他们先回去了。知道父兄应酬辛苦,婉仪煮了解酒汤。”她要帮张意之拿手上的披风,被张意之轻轻拒绝了。
“更深露重,千万要保重身体,我与父亲会照顾好自己,二妹赶紧去睡吧。”张意之叹息着劝解她。
“白日还要与母亲学管家吧。”她问。
“嗯。”张婉仪与她一并跨步进府,“这几日二房那边已经与母亲交代了清楚,库房店铺良田这一类的都要重新清点,我在母亲那里打打下手,也能帮衬一些。”
她轻声应和张意之。
张意之颔首:“内宅不比前堂,细碎小事也磨人心肠。这些时日确实辛苦,记得好好休息。”
张婉仪含笑,应下。
*
邵将军并着李家的事还没有定论,徐家先传出消息来,徐家老爷子徐先师在夜里安然病逝了。
消息一出,天下桃李皆哗然大动,憾者甚至有连夜收拾行囊与诸位受过恩惠的同窗共同上路进京吊唁的学子官吏。
丧事之大并不亚于张甫去世之时。
黎明还没放亮,皇宫里一连流传出数道皇帝亲笔的封赏达令,印着国印由大监公公亲自送到徐家,交付在徐峥手上。
自发要为徐公送行的氏族大夫甚至黎民百姓在沿途的道路上壁挂上白布穿上效孝衣,哭着至徐府门前下跪磕头。
京中撼动,张家也同样陷入了惊扰之中。
尤其是张婉仪。那个可怜的小女子半夜听闻窗边碎语,犹如兔子惊坐起,越想越委屈,匍匐在床上披着一件薄衣衫落泪,想要去求助主母却又不敢,只能一个人默默受着。
她的婢女有成见,去请教了青雀。
青雀愁眉苦脸去唤张意之起床,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