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个厂子,早些年是t城数一数二的大厂子,但凡是谁家有人在里头做事,甭管是做的什么,逢人都能说上一说,感慨一番人比人,气死人的心酸。=
有一年厂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打斗,死了两个人,这事过去几个月,开始出现了闹鬼的传闻。
起初传闻就只是传闻,没人当回事,直到有人说真的见了鬼,一病不起之后,厂里就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就接连不断。
工人们怕归怕,每天还是照常上工,不敢马虎。
聂文远跟邱涛是前后进的厂子,邱涛进去后,就很快和他好上,称兄道弟,同进退,那场打斗他们也有参与,受了不轻的伤,但仗着年轻,生命力旺盛,很快就活蹦乱跳。
当时他们年少,也不懂权衡利弊,大家都上,他们也上,一窝蜂的涌上去挥动拳脚,总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只会觉得好笑,打斗的起因其实不是什么国仇家恨,仅仅是一个女人,没那个命,情情爱爱的最好别碰,轻则萎靡不振,伤筋动骨一百天,重则半死不活,留下抹不去的伤疤。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场打斗中死去的两个人,是邱涛失手杀的,也是在那一刻开始,他的少年心性就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的时候,邱涛的人生变成一场赌局,有一天赚一天,后来他的贪恋跟欲||望在心里作祟,他不满足现状,不顾一切的踩着别人往上爬,别说是拜把子的兄弟,连亲兄弟的头都可以踩,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爬上去了,邱涛还没来得及俯视脚下的一群弱小贫民,欣赏他们在苦难里挣扎,大发慈悲的施舍三瓜两枣,就发现拜把子的兄弟也爬上来了,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和他并肩。
邱涛以为那感觉是最糟糕的,没两三年就发现不是,最糟糕的是拜把子的兄弟已经超过他了,依旧是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发生的。
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来不及,只能撤开嘴角,笑着举起酒杯,和兄弟碰一杯,真诚又开心的说上一句“兄弟好样的”,假的他胃里都犯恶心。
没办法,人活一世,谁还能不会点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为己也好,为他人也罢,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找的借口不同而已。
真真假假的本就模糊,假的可以不知不觉被人篡改成真,真的也能在时间的啃噬下变成假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就是真的,但也许到死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所以真假不重要,活着,活好了,活在别人仰望的目光里,那才是最重要的。
人就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光能快的恍然如梦,也能让你度日如年,不论什么时候,还是要学会变通,不要把自己脚下的路定死了,不然会没路可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后面的人踩过自己,飞黄腾达。
邱涛太明白这道理了,他本来以为聂文远也明白,前几年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对方跟自己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他们都吃过亏,小的是一碗面,几毛钱,大的是身上多道口子,被人打了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当然,他们也让别人吃过亏,明着来过,也暗着来过,折磨人的法子不会没事,看一看听一听就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邱涛跟聂文远在没有打招呼的前提下,一声不响的为自己挑好了适合的面||具戴在脸上,一个儒雅,八面玲珑,一个肃穆,不近人情。
这些年他们虽然在明面上各走各的,但偶尔也会觉得累了,在路边碰个头叙叙旧,或者是利益挂钩,拍拍肩膀来个拥抱,说“兄弟还好有你”,一直相安无事。
邱涛以为可以继续这么走下去的,他都想好了,等到他哪天在官||场||混腻了,不想再去审时度势,玩那套虚的,也不想再被人奉承,就去找聂文远,俩人选一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度过晚年。
要是没妻儿老小,就他们两个老头子,喝喝茶下下棋钓钓鱼,也还成。
对邱涛来说,聂文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认可的兄弟,也是对手,虚情假意了几十年,吃苦的时候一起扛,富贵的时候也有份儿,哪天要是真翻脸了,把刀尖对着彼此,非要闹的你死我活,还会不习惯。
可聂文远偏偏要拆他的台。
邱涛的计划是在去年上半年开始的,聂文远不仁,就不要怪他不义。
结果邱涛还是对这个相交多年的兄弟不够了解,看的浅了,以为就是全部,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藏的太深了。
精心布的局被识破,还反被利用,要置他于死地,邱涛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弄到今天这个局面,势必要走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等外面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偷着乐的肯定会有很多,即便是两败俱伤,也能值得庆祝一番。
但邱涛管不了那么多了,聂文远紧咬着他不放,他不止要反击,还要一击毙命。
邱涛的思绪骤然回笼,指间的雪茄已经烧着燃尽,不知道是厂里弥漫的腐蚀味儿太重,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的肺叶就像是被人用两只手给拽住了,呼吸不怎么顺畅。
“小于,你在走神?”
黄单正在问陆先生有关任务的事,冷不丁的听到声音,他的眼皮一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