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气,可是我觉得都没有我手中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青团香。我迈上楼梯,心里想着孙霞见了这一碗青团得多高兴啊!她妈妈是西安人,肯定是不会做南方的青团的,说不定她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呢。
我走到她家门口,刚想举手敲门,却愣住了。我听见从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是一个女人用普通话和一个男人用方言正在吵架。我左右四顾,确信这争吵声是从孙霞家里传出来的。而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争吵声是那么歇斯底里,好像恨不得跟对方拼命似的。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举步迈下楼梯,都走到楼梯拐角那里了,却又转过身来,心里想着,孙霞,怎么办?
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争吵声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孙霞的脸。
“是你?”她看到我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她举了举青团,笑着说道:“我妈妈做的,给你尝尝。”
她犹豫了一下,从门后面闪了出来,说道:“我们下楼去吧。”
我跟着她走到楼下,门洞口正有一个老头子在生煤球炉子,看到孙霞,对着她一笑。那笑里隐含着的同情让我心里一酸。我们接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小店。老板娘大概回去做饭了,只剩下老板一个人看着店,盯着一只鞋盒子大小的黑白电视机看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在门口的长条凳上坐下来。孙霞从我手中拿过一只青团,默默地吃起来。
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飘着淡淡的草腥气。我盯着对面围墙根的米粒大的野花看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往上爬,看到墙头的碎玻璃上挂着一根布条,不知是哪个淘气的孩子留下的,再往上,四楼的屋檐下挂着一只马蜂窝,几只马蜂正忙碌地进进出出。阴天,天黑得格外早,我们周遭的一切很快都隐入夜色之中。我的视线再往上,看见阴沉的天空中,一只红色塑料袋迎风上下飘舞,最后挂在了路灯杆子上。路灯亮了起来。我站起来,说道:“我要回家了。”
孙霞也跟着站起来,手里第三个青团还剩下一半。
“你也早点回家吃饭吧。”我跟她说道,“青团不能当饭吃的。”
我们又默默地往回走。我心里十分地想对她说些安慰的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快走到她家了,才突然想起来要跟她说:“今天早上我去看我爸爸了,他坟头上的草都这么高了。”我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她嘴里嚼着一口青团,努力吞咽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神一黯,说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然后,她道了“再见”,转身走进日杂小间前的过道。我看着她瘦高的背影,穿过一楼人家窗口透出来的格子一样的灯光明暗之中,消失在自家的门洞里。
我往回走了一段,心里想着自己有什么可以让她羡慕的呢。一低头,这才发现手中的碗里还有五个青团,都忘了给她了。
第11章结仇
当春天格外葱葱茏茏的时候,小城中心的鸡鹅行道地上、大会堂对面、自由市场旁边的空地上来了一个马戏团。陆义阳、“大头”叫上我和孙霞一起去看热闹。陆义阳还给我和孙霞带了刚从山上摘来的杜鹃花。
偌大的道地上搭起了一个白色的大帐篷,顶上竖着一圈广告画,画着人头蛇身的美女、双头怪胎,还有一个人将头塞进一只狮子的血盆大口之中……这些画面强烈地刺激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跑到帐篷外面,看到门口有一个戴着尖顶帽子、穿着黑色流苏马甲的侏儒正在卖门票,胖脸上一双鼓突出来的眼睛警觉地打量着我们,好像随时防备着我们乘隙而入。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围成一圈,从中传出阵阵锣鼓声和吆喝声。我们转身挤进人群里,看到原来正在耍猴戏。那猴子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背心,被一个黑瘦的男人驱使着,翻跟斗、鞠躬、讨钱,做得不好,一鞭子就会抽到它身上,痛得它“吱吱”直叫。我正看到出神,忽觉背后有动静,一回头,吓得叫了出来。原来一旁的木桩上竟栓了一只山羊,偷偷地把我放在身后的杜鹃花啃了个精光!它大概吃得太爽了,把嘴巴直往我手上凑过来,吓得我一把丢了杜鹃花。
“大头”见了,朝它踢了一脚,骂道:“畜生!”
山羊吃痛,“咩咩”大叫起来,一低头,拱着两只角就往“大头”身上顶。我们都没想到这山羊如此刚烈,吓得忙退到一边。这山羊一头冲进人群里,顶到一个人的屁股上,痛得那人尖叫一声,引得人们纷纷回头看究竟。不料这山羊的绳子栓得不牢,它受了尖叫声的刺激,竟往人堆里冲撞起来,人群一下子乱了,人们大叫着纷纷四散奔逃。陆义阳一把抓了我的手拔腿就跑,“大头”和孙霞紧跟着,我们四个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才停下来,回头看见那黑瘦汉子和侏儒正手忙脚乱地扑捉那山羊,谁想它竟敏捷地钻了个空子,冲到马路上,撒开蹄子快跑起来。
我们四个远远地站在大会堂的门口,望着那只脾气暴躁的山羊“咩咩”大叫着越跑越远,那黑瘦汉子和侏儒“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手舞足蹈地叫着“回来!回来!”帐篷里又钻出来好几个人,跟着一起去捉山羊,沿着马路跑到自由市场后面去了。孙霞指着帐篷叫道:“你们看!”我们看见有几个人趁着门口无人把守,溜了进去。我们迟疑着是不是也去混水摸鱼一把,最后还是陆义阳说我们四个人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他们两个也就算了,我和孙霞跑不快,到时被抓住就惨了。因此只好作罢,只能远远观望着。道地上只剩下那只猴子,被栓在那根原先系着山羊的木桩上,团团地转着圈,上蹿下跳,激动地“吱吱”大叫,好像是在骂那不懂事的山羊一般。
作为这场事故的肇事者,“大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遥遥望着那猴子,努了努嘴,说道:“我以前听我妈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小孩子被人贩子拐去了,把刚剥下来的猴子皮给他套上,又把他舌头割了变作哑巴,让它耍猴戏赚钱,因为他其实是人,所以特别聪明,帮人贩子赚到了不少钱。有一天他们又外出表演,那猴子竟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娘,他使劲地想要扑到他娘怀里去,眼睛里还流出眼泪,可是因为罩着猴子皮,他娘竟一点也认不出他来了,只是觉得奇怪,这猴子怎见了她就发疯。到第二天,他娘才起了疑心,想起自己丢失了的孩子,跑去找他,哪里还有人影?”
这故事说得我头皮发麻,我指了那猴子说道:“那你去揭了它的皮看看?”
“大头”看我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还真信了!”
我气得举手就往他胳膊上打了一拳,他居然痛得“哇哇”大叫起来,倒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不安地看向陆义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头’这回没骗你,他是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