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永远告诉她，要加油要努力，似乎只有爷爷跟她说，“别熬夜”，“别太辛苦”。
“爷爷，你曾路过南迦巴瓦吗？”
爷爷年轻时在运输公司开大货车，走南闯北，去过云南、新疆、北京、上海、广州……但跑的最多的线路是老川藏线。
那时的川藏线曲折险峻，大货车行走到一些天堑处，甚至会有一个轮胎完全悬于峭壁之上，下面是破涛汹涌的金沙江，爷爷凭借着自己娴熟的车技，一次次和死神做着较量。可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爷爷曾几次亲眼看到行驶在自己前方的卡车坠落山崖，跌入金沙江中惊起巨大的水花，但只是一瞬，水花连同卡车被奔腾不息的江水挟裹而去。巨物一样的卡车都能被江水瞬间吞没，人类，何其渺小。
“不记得了。应该有吧。”
“那你看见过日照金山吗？”
“应该见过吧。”
“为什么都是应该？”
“幺幺儿听过一首歌吗？‘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当年从成都去康定，要翻二郎山，天不亮出发，天黑才能到，那时候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车过二郎山，犹闯鬼门关’。这还只是到康定，从康定再到西藏，还要再翻越十几座4000米以上的高山，那时候眼睛啊全盯着眼前的路了，稍不注意就是万丈深渊，哪还有什么心思看风景啊。”
“一家六口，四个孩子还等着我养呢，我可不能出事。”
“后来快退休了，我最后一次跑川藏线，回来的时候啊，拉的货不多，我就慢慢开，才发现这些年我专注于轮胎下的路，错过了太多风景。但也很庆幸，以前没抬眼看过，不然见过以后又怎么舍得不再看它，可那是要命的啊，那些我亲眼看着掉下悬崖的车，或许就只是一个晃神……”
“人啊，还是得走好自己脚下的路。”
“别管外界有什么事，心中有个目的地，就往那儿走。走到了，其他什么事情也都不重要了。就像我现在还活着，能看着幺幺儿出生，看着幺幺儿长大，不比看什么雪山金山美啊？一辈子，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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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苏怀南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呼吸急促，整个身体汗湿如雨。她仰躺在床上，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窒息的氛围，仿佛噩梦还在她的周围缓缓盘旋。
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潮湿的新鲜空气瞬间灌满了胸腔，大脑终于清醒。
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已经散去，地上的红色纸屑被进出的轿车反复碾压，肮脏黏腻地贴在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今夜是正月初八，从初一到十五，新年里每天都会有人家燃放几卷大地红鞭炮。
私家轿车一辆紧贴着一辆停在楼下，停满了整个小院，充分考验了驾驶人的停车水平和空间利用能力。小时候感觉特别大的院子，原来这么逼仄。
爷爷家的老房子所在的那几栋楼甚至不能称为小区，楼与楼之间勉强围成了一个两边都通路的院子，原来的住户在这里砌了石桌石凳，又种上了灌木花草，作为这里居民的一个休闲场地。只是，十多年过去，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和灌木花草又消失了，为现代化的产物——汽车，让步。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棵大榕树。它无声的矗立在停满了轿车的水泥地，方圆几十米只有它这一株植物，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这里没有大门没有安保，行人可以直接从院子穿过去，自然也没有物业，没人会管的，没人会为这些灌木花草发声。这棵榕树之所以能留下来，只是因为它长大了，长得太粗壮了，不是随便一把小镰刀就能砍掉的。
小时候，苏怀南总在爷爷奶奶家，爸爸妈妈下班后再接她回家，和院子里同龄的小孩经常一起在大榕树下玩捉迷藏、跳房子、五步猫、还有……角色扮演。
五岁的苏怀南和院里的小伙伴最爱玩的角色扮演是“宫廷风云”，不过多是以旁观者的视觉在玩着游戏，因为她从来没争取上过皇室成员的身份，不是在一众公主妃子身后当个人形背景板就是被关在由一颗石子在地上画出来的“天牢”里。
她至今还记得扮演皇帝的男孩，叫魏清宇，是整个小院里唯一跟几个女孩年龄差不多且不胖的男孩子。皇帝的权力特别大，可以由他来指定其他皇室成员。所以自己记得他，是因为记仇？
皇后永远是小院里最漂亮那个女孩，而公主几乎由所有女孩子轮流扮演，但苏怀南却是万年丫鬟扮演者。大概是她还未发育的细胳膊细腿以及极易起冻疮的脸蛋，特别像受尽压迫营养不良的小丫鬟。
“来人啊，把她给本宫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两个胖胖的侍卫立刻上前，一人架起一只胳膊，将还没明白自己好端端站着怎么就犯错了的苏怀南架走。
“皇后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
苏怀南挣扎着求饶，演技十分逼真。
她想不明白，一次次被关入天牢，动不动就大刑伺候，她是怎么忍住没发动宫廷政变或逃离皇宫的？
原来无休止的忍耐从那个时候就学会了。
可忍耐是一种美德吗？
在这世上，温柔善意的人总是难以生存。因为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