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山人的画作意境高深,笔意精微,雅韵翩然,有恢宏大气之象,受万人追逐,流传于世的真迹少之又少。
喜爱他作品的人对其画作热情高涨,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便就出现了摹品广为流传的现象。各家画技有参差,画出的摹品就有不同等级。等级高的,也就是临摹地极像的,在市面上卖出去的价格就高。
沈蓁蓁就仗势自己一手祖传下来的画技,靠着江南山人这个“财神爷”,在蒋州数度渡过难关。
说她对这位名士感激涕零也不为过。
因这份感激,再看萧衍赠给她的这第二幅,江南山人从未在市面上流传过的画作,其中孤品的价值不言而喻,沈蓁蓁便更觉郎君不止对她情真意切,还与她心有灵犀。
沈蓁蓁不是不知薄情寡义的男子是什么样,也不是没见过何为冠冕堂皇、暗渡陈仓,但她不过是个并没有真正经历过情事的小娘子,面对那般优秀的郎君如此用心的示好,她难免做不到毫无波澜、抵挡住诱惑。
说到底啊,人在未真正受过伤害之前,总认为自己遇见的“他”与旁的人不一样,“他”就是那种独特存在,是那独行君子,不随世俗。
如此想属实太正常。
毕竟,谁的经验都是从经历得来的。
历来情绪丰富的小娘子,此刻不觉心神荡漾,抬目看向锦云时,乌眸秋波盈盈,有热泪盈眶之感。
“他待我如此情意深厚,我又该如何回馈啊?”沈蓁蓁湿着眼道。
锦云略有无措,目露茫然,“娘子……一幅画罢了,虽是珍贵,当也不至于使得你如此激动罢。”
沈蓁蓁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婢女只是粗略识字后,耐心解释道:“往前我摹过的画你皆见过,江南山人的画作是从不题字的。你看,独独这画旁有首诗,应是青辰哥哥自题的,与景色互相辉映。”
自家娘子在外人跟前作戏时候居多,鲜少当真情真意切地夸人,见她此刻有兴致跟她说真心话,锦云配合地问:“是有字呢,都写的什么?这般潦草,我只识得一半。”
沈蓁蓁葱白细指抚着画,压着澎湃心朝,缓缓念:“月映碧荷湖清,兰桂春来葳蕤。一水揉蓝鼓瑟湘君,泠泠数曲暮山青。”
她朝锦云解释:“你看,画中一湖,湖中一月,月旁一舟,舟上一人独酌——这里诗里有些许描绘,而作诗之人看到黛山、皎月、碧荷,如此美景,可郎君孤身一人独坐,何等孤寂?他还说听闻湘君在拨瑟。追慕女子时,都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瑟’是取悦女子的物品,而这里的‘湘君’,乃是屈原的〈湘夫人〉诗中,湘夫人期盼和等待的人。”
锦云点头道:“原来萧世子这是在借给娘子名家画作,特意题了首诗,暗示娘子你不在长安城这期间,他的孤独罢。”
沈蓁蓁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萧衍那双眼,如春宴那日看她的模样般,她面颊不由越来越烫。
沉默片刻,沈蓁蓁小心翼翼地收起画,浅笑着回锦云道:“所以才说我不知如何回礼了,毕竟这画极为珍贵,诗……也珍贵。”
“什么东西珍贵啊?姐,你搞到什么好东西了?”
已是暮春时节,沈老太爷亲自建筑出来的“静月轩”檐下已垂挂起竹帘,沈蓁蓁闻声转头,便见清竹摇影印在细帘上,半卷的帘下,小娘子沈霏霏牵着六岁的小郎君沈约走了进来。
一高一矮、一粉一蓝两个玉雪般玲珑可爱的小人儿站来跟前,两双水洗葡萄般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人,再多的杂念都要被看没了去。
沈蓁蓁轻咳了声,语气严肃地一本正经问:“你俩的功课可是做完了?书背完了?”
随着问话,她眼神落在姐弟二人身上上下梭巡,骤然发现沈约脖子上有一道红印,像被谁抓出来的一般。
沈约是他们大房唯一的小郎君,他的安危何等重要!
沈蓁蓁再顾不得问功课,刷地站起身,急走一步到二人跟前蹲下,指腹摸上沈约的脖子,紧张问:“你做什么了?这里怎的受伤了?是与谁打架了不成?”
沈霏霏鼻腔中恨恨哼上一声,替沈约答道:“还能有谁?不还是那沈曦么!见约弟在池子那兜鱼玩儿,硬是要从人手中抢鱼兜,非嚷嚷说他也要兜鱼,约弟不给他,他就张牙舞爪地生抢。不过姐你放心罢,有锦香他们护着呢,我还直接将那熊崽子掀翻到鱼池里了!约弟这个印子,就是他掉下去时意外挠到了的。这会子爱哭鬼肯定正在他姨娘跟前儿哭呢。”
沈蓁蓁看向沈约后方,跟着进门的婢女锦香点了点头。
沈蓁蓁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心叹一口气。
沈曦,沈四郎,叔父妾室刘氏所生的小郎君,自小性子不像这府中任何一人,极为顽劣。
三年过去,沈蓁蓁没想到,再见到这个如今快六岁的四弟时,他身上那份顽劣不仅没收敛分毫,反而变本加厉。分明是个庶出小郎君,如今却仗势着其生母刘氏得宠,敢对大房的嫡出小郎君无礼。
想到刘氏,沈蓁蓁眼中闪过一线恨意。
二房之事沈蓁蓁不好插手,她只严厉地吩咐下去沈约的贴身奴仆,务必精心护好小三郎。
再考察一番弟弟妹妹二人近日的学问后,沈蓁蓁放了二人出门玩乐,这才出了院门,按例去叔母张氏处领取这一月的大房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