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是学会低头了,字字句句有礼有节,把他捧到了主子的位置,可这没用,他心中反而更郁结。
“就这么想嫁?”他问了出来。
沈宝用不知他怎么拐到这问题上,茫然地点了下头,不然呢,这府上郡主与大姑娘不都开始给自己找婆家了吗。这世道若女子不嫁人就能自立门户,那她也可以不嫁,可惜这条路行不通。
薄且站起来走到她身前,他说:“就不再想想别的可能。”
沈宝用更茫然了,别的可能,他指什么?
“殿下指的是?”她问。
薄且:“比如,不嫁去沈家,我,”
沈宝用狠狠地一低头,掷地有声地道:“奴不敢妄想,沈家于奴已是高攀,奴心里知足,请殿下相信奴,奴再不敢耍心机,殿下给的教诲奴会一辈子谨记心中。”
说着她语气轻缓起来:“再者,沈公子,奴与沈公子的交往中,我们,我们相处融洽。”说着她猛一抬头,一双明亮坚毅的含笑眼撞入了薄且眼中,“殿下,我认定了他。”
一瞬间,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沈宝用并未察觉异样,她因大胆表露了心声而难得地感到了羞意,但薄且既如此试探,她就该马上坚定地表明心意,打消他的顾虑,让他知道自己真的除了沈家再无所求。
薄且看着她这副陌生的样子,哪怕是在他的梦中,他也从来没梦到过这样的她。是啊,没见过又怎会梦到。
他负在身后的五指虚空划了个圈后重新握上,骨节在响,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这是他杀敌前惯会做的动作。
“呵,认定?急了点吧。你是不是忘了,新婚之夜那一关你要怎么过呢?”薄且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恶意与嘲讽。
第二次了,今日他第二次提到了她的不堪往事。
沈宝用虽一直知道薄且的真面目不好看,但没想到当他有一日不再半遮半掩,把面具整个抛开的样子,是这样的恶意满满,戾气骇人。
十二年前,五岁的沈宝用亲手把她阿娘的眼晴合了上去。从这天开始,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爹好赌,自剁一只手后侥幸没死,但死性不改继续赌,直至被人砍死在小巷中。他死了不要紧,连累她们娘俩被债主讨债。
沈宝用的长相随了她阿娘,这样姿色的寡妇,加之还不上钱,境遇可想而知。
四五岁的沈宝用不懂母亲与那些人在做什么,但后来,在她流浪着一天天长大后,终有一日她全都明白了。也是从那天起,她再不能想起阿娘,一想就痛,不止痛,她还会觉得喘不上来气,要憋死了一样。
阿娘在赌鬼爹死后,只撑了一年也没了。
有人把主意打到沈宝用身上,一张灵气的小脸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沈宝用因为从小没爹,娘又指不上地活着,心眼儿比一般的小孩多,她看苗头不对,一路跑到了镇上,从此在明乙镇上乞讨过日子。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没钱没亲人地流落街头,直到十一岁时才被收养,六年的时间里,她遇到的最坏的事情怎么可能只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一开始她小,干黏的头发黑灰的脸,脏兮兮的小乞儿倒不怎么引人注意。可后来,她长个了,五观也长开了,沈宝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段经历在沈宝用的记忆中没有色彩,只有黑与白。连她刺向人渣的匕首、沾满鲜血的双手都不是红的,是黑的,深浅不一的黑。
知道这件事的人,后来都死了。哦,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失足淹死的,吃东西卡死的,沈宝用想起他们死前的样子,依然是黑白的。
从那以后,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此事了。直到她被收养。
养父看着随时爆起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哪怕看得出他最想问的是人渣有没有得手,有没有真的伤害到她,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摸了一下她头顶,道了一句:“辛苦了。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养父是个好人。从此,她的秘密只有她和一个男人知道。
此刻,这个秘密依然是她和一个男人知道,但薄且不是个好人。
第18章
是的,薄且不是好人,身在高位不悲天悯人,不同情弱者,但他掩藏得很好,所有人都说九王府的世子爷好。
沈宝用多希望薄且对她也能以面具示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越发在她面前不加掩饰,不吝于把所有的黑心烂肺展示给她看。
当年不过是为了不再被大姑娘无顾责罚而使了点儿小心机,竟惹得世子派人去调查了她。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她自认为的天,。衣无缝,在这种权势之人的手中,不堪一击。
她猜想不到他用了什么方法与手段,但是他就是全都知道了,连养父不知道的那两起意外,他都调查了出来。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他一口咬定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她做下的,目的是报复加灭口。
他说得对,但他也不是所有都猜对了。她捅死的那个人渣到底有没有得手,沈宝用在她养父弥留之际,轻声在他耳边告诉了他。
那种情况下,她养父还能牵起一点点嘴角,然后没过一会儿人就没了。算是含笑九泉吗,沈宝用不懂,但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庆幸自己把真相告诉了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