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娘子必是在打坐,你闯了去又吃排头,明日再说不是一样?”
“傻丫头,军情如火,十万飞骑就要入长安了,我还坐着喝茶?”
杜若兴冲冲跑到正院,果见杜蘅清秀的侧影投在西厢窗户纸上。
娟秀的鼻梁,短短的下巴,修长手指捏着针,丝线向下连着绣绷,当真是岁月静好。
杜若不由放慢了脚步,一回头,却见东耳房也亮着灯。
杜家窄小,父母儿女全挤在一处,不如别人深宅大院规矩重重。
正院北房五间,分了正堂和东西耳房,西为杜有邻卧室,东乃杜蘅当家理事之所。西厢分住杜蘅和思晦,东厢全做书房,八个大书架堆满诗词歌赋,是孩子们的禁地。至于韦氏和杜若,则分别占据东、西两座跨院,地方最大。正院和跨院由回廊连接,当中隔着小门,晚上门一锁,便是独立院落。
韦氏坐在东耳房,大半个身子连头脸都隐在暗处,只露出手里捏着的杜蘅盘账用的小算盘。
门口地上搁着一条扁担,两瓮美酒,扁担上系着彩色罗绢打的花红,这便叫做‘绞担红’。酒瓮上打了鲜红的花络子,装饰了八朵大花,这便叫做‘许口酒’。两样加起来,便是时下男家送细帖子到女家的随礼。
杜若匆匆一瞥,见扁担和酒瓮都是街上售卖之物,便问,“冷飕飕的,阿娘怎么在这儿?明日‘回鱼箸’可齐备了?”
照城中风俗,女家若对细帖子无异议,便会借回礼之机明态。
如在酒瓮中装上水和活鱼,并一双筷子,即表示应下亲事,男家便可继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杜若这就等于直接问:阿娘答应了柳家的亲事吗?
“啊,闲来无事,坐坐。”
韦氏被打断了思绪,放下算盘避重就轻道,“你要寻蘅儿说话等明日罢,这会子也晚了。”
杜若眼珠子一转,立时进屋掩了门。
“阿娘也是来寻阿姐吧?怎不进去?可是收了细帖子才发觉小柳郎不妥,要寻阿耶商量吗?”
韦氏诧异,面上只不动声色,考校似地问。
“你倒说说看,如何算不妥?”
“阿娘问,女儿就尽力作答。”
杜若略一思索扬眉答话。
“照女儿以为,议亲作配,要紧者不过三条:其一,需家有余财,小郎君亦求学上进,前程大好。其二,需性情坚毅,人品端庄,不欺人,亦不为人所欺。其三,内宅简单,未有情深空诺之事。”
“嗯。”韦氏未置可否。
杜若迟疑了下,“阿娘笑女儿不知深浅?”
“是啊。”
韦氏淡声道,“闺中弱女,有几个知道轻重?自以为弄香试茶,踏花斗酒,便能一辈子躲在爷娘羽翼之下安享太平。直到来日大厦倾颓,才知道世事远不及想象美好。如此天真愚蠢,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娘嘛,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那——”
韦氏刻薄,杜若非但不气恼,反而笑起来,施施然与她推演。
“三条去一,女儿先去掉‘家有余财,求学上进’这条。”
“为何?”
杜若笃定地踏前,两军对垒般与韦氏对面而坐,伸手拨拉算盘,那算子彼此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