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书堂才发现,祁嵘又不见了。他已经半年没逃过学了,随侍的太监们早已放松了警惕,皇宫这么大,一不留神就不知跑到了哪里。祁屹一丝不苟的给四位师傅拜年,四人也要朝他行礼,祝他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学业有成。这边礼成了,仍不见祁嵘的踪影。林长济大概猜得出他在哪里,主动提出去找,留下师徒四人在殿内说话,掀开帘子顶着风雪就出去了。身子骨最弱的李学士打了个寒颤,瑟缩着朝炭火处靠了靠,说:“年轻就是好,不畏严寒。”祁嵘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偏院,他将心爱的八哥小八藏在这里,每日昼食以后溜过来喂鸟,鲜少有人知道。因为林长济从不午休,出来闲走时偶然发现的。大过年的,祁嵘坐在鸟笼旁边发呆,小小的一个,站在冬阳之下,在地上拖出一道很长很长的黑影。见林长济来找他,他倒是不太惊讶,只是草草向他行了个礼:“林师傅。”“小王子……”林长济自嘲一笑,拱手道:“臣失仪,该叫世子了。”吴王年前上书请旨,要求册封祁嵘为世子,内阁递上去的票拟,司礼监已经批红,所以祁嵘已经正式成为吴王世子。可是听了这话,祁嵘的脸色更加难看。皇帝同意册封他为世子,却要求他在京城完成册封礼,并不放他回封地,他白白折腾了一整年。所以满朝都在庆贺新年,只有祁嵘破大防了……一个人躲在这里消化情绪。八哥在笼子里扑扇两下翅膀,说:“难吃,难吃!”祁嵘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投喂给八哥。林长济问他:“世子为什么把鸟儿养在这儿?”祁嵘道:“因为它不听话,总是说一些犯忌讳的话,我身边的袁翁怕它惹祸,要将它放走,可是不能放走啊,它从小生活在笼子里,离了人,一定不能活。”说到这儿,小小的少年叹了口气。八哥恰到好处的说了句:“鸿胪寺,难吃!”“您看。”祁嵘两手一摊。林长济忍俊不禁,鸿胪寺的御膳连鸟都嫌难吃,还不让鸟说了?喂完一把瓜子,祁嵘又说:“其实,我们这些宗室,和笼中鸟没什么区别。”“世子慎言!”林长济小心的看看身后敞开的院门。祁嵘却说:“您是不会说出去的。”林长济对他说:“皇族困于宫殿,书生困坐书堂,女子囿于后宅,贩夫走卒疲于奔命,芸芸众生,人人都是笼中鸟。”“林师傅,”祁嵘一脸哀怨,“哄小孩不是这么哄的。”林长济笑道:“世子有此一叹,说明真正长大了,臣怎么能当成小孩子哄呢?”祁嵘喂完了一把瓜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一阵冷意袭便全身,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向来通透聪慧的孩子,连哭都是默然无声的。他不能对外人说,他对那个位置不屑一顾,只想回封地,侍奉父母,继承小宗的宗祧。他也没办法说,他的父王母妃上了年纪,父王身体又不太好,他怕没有时间尽孝。世人都觉得,有机会继承皇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朝臣都觉得,储君有恙,应诏入宫以备不虞,是他作为皇室宗亲的责任。煌煌正道之中,湛湛青天之下,谁会在意他的喜怒悲欢?帝后每日对着生病的太子忧心如焚,可曾想到,他也有自己的父母?林长济默默的陪着他,直到他哭够了,朝他伸出一只手:“天太冷,三位师傅等着您一道吃扁食。”祁嵘擦干眼泪,伸出小手牵住了他。“每年元宵节,朝廷赏赐诸藩王,世子可以请示陛下,看能否捎一些特产回去。”林长济道。“真的?”祁嵘两眼一亮:“京城有什么特产?”“臣年前买了些果脯、栗子糕、茯苓饼捎回老家,给臣的弟弟妹妹,又买了一条做工上乘的织毯,作为弟弟弟妹的新婚之礼……”“哦——我记下来了。”祁嵘道。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踩着厚实的积雪朝外走去。……正启三十三年,二月,青筠正忙着老宅翻新的事,忽然一阵阵胸闷恶心,回家请郎中一看,竟查出两个月的身孕。长世从府学飞马赶回。毓秀没生养过孩子,家中亦没有有经验的长辈,几人商量之下,索性让林荣礼一家搬来,两家住在一起,让二婶帮着掌掌事。八月初,林长世赴省城考秋闱,擦着倒数几名过了,从此免赋税、免徭役、有了做官资格,真正进阶为士大夫阶层的一员。因为毓秀临近产期,他连省里的鹿鸣宴都缺了席,一放榜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江宁家中,前脚刚踏进家门,正赶上青筠生产,吓得涕泗横流,魂飞魄散,抬脚往产房里闯,被一屋子女人拦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