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昂从小就是孔孟门徒,纵使周家行伍,母亲也出身将门,依然处处以父亲为尊,至少在子女面前是这样。因此周子昂十分错愕,他说:“孟子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把顺从当做准则,才是为妇之道。怎么能叫枷锁呢?林长安道:“孟子又曰:仁义礼智,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周子昂一愣,什么意思?林长安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孔孟提出女子应遵从“四德”,却也提出男子应恪守“四端”,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仁、义、礼、智”?他们只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回过头,却又要求女子处处做到“德、容、言、工”,还要说,女子都该如何如何。男人不做圣贤也没关系,女人却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宽以待己、苛以待人者,不是真君子,而是伪道学。不该如此,很不应该。周子昂因惊愕张着的嘴,好半晌才合上,这时授课的博士来了,他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朝师长深深一揖,各自回到书堂读书去了。作者有话说:、登门一整日,周子昂都在回想林长安的话。回到家,下人传话说母亲在正房待客,让他不必过去请安。他心想,林家的动作也太快了。后宅正院里,几个孩童在嬉闹,都是周绍北的孙子孙女,还有王侍郎的妻子带来的孙辈。正房的门大敞着,周夫人与王夫人分坐两侧喝茶,她们在室时就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嫁人,周夫人常年跟随丈夫在外打仗、练兵,就极少有机会来往了。王夫人看着门外的孩子们出神,回想她们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转眼,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周夫人自家孩子带着别人家的娃没大没小的闹成了一团,无奈笑道:“我家这几个孩子,被君舅君姑宽纵的厉害,让你见笑了。”“小孩子就该天真活泼些,我喜欢看呢。”王夫人又扯回了正题:“林家那孩子我替你见过了,一派纯然,说话做事都很豁亮,和你家藜姑娘实在很像。虽说眼下只是个监生,可他兄长是翰林官员,国之储相,不愁日后没有好前程……”周夫人本是动了心的,可一听说林长安与周藜性子相像,又有些犹豫了。中人的话要听弦外之音,所谓纯然,就是天真,所谓豁亮,就是直来直去的愣头青,敌军攻城,林长安振臂一呼,就带着国子监的监生登城拒敌,这不活脱脱一个男版周藜吗?一个阿藜已经够她头疼的,再来个跟她一样不靠谱的夫婿,这日子还能过吗?王夫人又道:“不是要马上定下来的,你回头仔细想想,也问问姑娘的想法。”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夫人也不得不应下。前脚才送走王夫人,周绍北就回来了,周夫人一面帮丈夫卸去腰带,一面说着林长安的事。“林家兄弟我知道,是文端公的后人。”周绍北道:“他家也曾是显赫世家,后来家道中落,族人尽散。重振门楣的重担,硬是被这一辈人扛了起来。”“这样说来,倒也值得敬佩。”王夫人道。“是啊,”周绍北道,“林长济我见过,才貌德行都不错,只不知这林长安是什么模样。”说罢,吩咐丫鬟:“去前面把七少爷叫来,我有话问他。”……周子昂来到后宅,见父母分作堂上,升堂审案般的架势,两腿有些发软。要不是确定最近没闯什么祸,他都不敢站着。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顽皮的白色京巴越过门槛闯了进来,后面追着个周藜。白狗无处遁形,一头钻进周绍北的袍子底下。周藜一心抓狗,胡乱给爹娘行了个礼,就不客气的请老爹让开。周绍北无奈极了,只好站起来,任周藜钻到桌子下面去。“我看你往哪儿跑!”周藜一把薅出了关关。周子昂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闯了什么祸。周夫人一个头两个大,碎碎的念叨她几句,倒也没问狗是哪里来的,让周子昂长舒口气。“阿藜,眼下出了年,你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要端庄一点。”周夫人道。“娘,我在外头挺端庄的,不信你问七哥。”周藜道。周子昂谁都惹不起,只好乱点了一通头。对待年纪最小的女儿,老夫妻甚为无奈,只好先打发她出去,再问周子昂的话。“你那同窗,林长安,是个怎样的人?”周子昂实话说了,是捐监生,人在广业堂,学问一般,为人仗义,另外又将他今日一番关于“四端四德”的言论复述一遍。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此人果真如阿藜一般,都有些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