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眼中流波闪烁,不紧不慢地摇着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问:“言石生,你想去长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面朝她,暮晚摇却从后按住他的肩,不让他面对她。她按着他坐着,让他就这么和她说话。女郎的手扶在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后方,观察着他。言石生面容古怪,心里有些不自在。
暮晚摇:“你是想当官?”
言石生顿一下,缓声:“是。”
暮晚摇奇怪:“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好名,不好权么?那你当什么官?”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在他肩上戳一下,轻轻一点,似撩非撩。她声音也俨然如烟雨空茫,含着一丝魅惑:“问你话呢。能不能说句实话?说句实话对你有这么难么?”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叹:“非是我不说实话,而是实话多可笑,没有人信罢了。”
暮晚摇俏皮道:“说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摇勾着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鱼尾戏扫一池清水,从肩膀处开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发麻了。
他涨红了脸,几次想起身,却被她按着坐下。
他只好僵硬着坐直身体,望着天地间的暮雨绵绵,轻声回答:“那这话,我只说一次。日后殿下再问,我不会再承认了。”
暮晚摇好笑:“你说啊。”
暮雨下,她听言石生声音低柔:“殿下可曾见过‘路有冻死骨’,可曾见过‘苍生多寒无可救’?我幼时母亲尚未过世,我们兄妹几人跟随他们在南方游学,遇到过大旱,遇到过人吃人。我阿父说天下不仁,这样艰苦的百姓到处都是。
“后来我年岁渐长,见的就更多了。我会不禁想,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我一介书生,困于岭南乡隅,我要改变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无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众不屈。要邻里不扰,要盛世太平。我除了当官,无路可走。”
书生意气,少年热血。言石生柔声:“公主听到我方才念的《硕鼠》了么?”
暮雨如沙,他二人于雨下,一坐一站。少年书生坐于前方,少年公主将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声音隔着绵雨,一前一后地交叠在一处: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乐郊啊乐郊,到底在哪里?!
与他一道念出这诗,暮晚摇满心激荡,无以复加。满腔情绪强忍不住,搂着他的肩,她俯身从后贴于他面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她手中的剑掠起一层雨水,身后紧跟的侍女春华匆忙撑开伞追着公主,还因为雨天路滑,春华差点跌倒,被侍卫长方桐扶了一把。
言石生不怕死地跟上暮晚摇:“暮娘子,今日雨似乎小了些……”
他试图通过说话来让暮晚摇冷静。
但暮晚摇一把推开这个碍眼的书生,继续大步前行。
言石生看出情况不对,暮晚摇连听他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了。
他心里暗道糟糕。
他仍尽力跟上暮晚摇的步伐,语速加快,试图在几个呼吸间能让暮晚摇听进去他的话——
“暮娘子,其中恐怕有误会。小生方才在屋中读书,听到院中吵嚷,见是你的侍女和我的三弟在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损坏了。娘子,不如先停下来,具体了解一番……”
言石生:“娘子不妨喝口茶冷静一番。岭南也有中原没有的茗茶,我可为娘子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