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到沈棠音的时候,她才十二岁。豆蔻初发年纪,在倒春寒的天气里穿一件锦缎小袄,搭一条浅鹅黄的千褶裙,长发丝绸般软软地垂髫而下。
只是一张小脸还稚嫩的很,像是还在少女与孩童的交界处,让人生不出旁的想法。
可他是在母后的授意下接近沈棠音的,对他来说,她是十二岁也好,二十岁也罢,没有半分区别。
这两年来,也从未认真看过她,以至于相识多年,沈棠音在他心里,一直是初见时那个小脸软白,略带点婴肥,一笑唇边便涌起两个梨涡的,好脾气,又好骗的稚龄少女。
甚至就连这个形象,也在日复一日的,因被母后强迫着对她曲意逢迎,百般讨好而生出的怨怼上慢慢扭曲变形。
以至于,他一想起沈棠音这个名字,都觉得厌烦厌恶。
直至今日,他才发觉,记忆里那个稚龄少女已无声长成了将要及笄的姑娘,已与他印象中的沈棠音背离很远。
她一张小脸净白如瓷,线条美好,早已褪去了稚龄时的婴肥。长而密的羽睫轻抬,一双杏眼仍旧清亮如墨玉,看向他时,却已不再铺上一层笑影,取而代之的,是疏离与防备。
一身色彩明丽的衣裳也换成了月白、浅灰这样冷淡的色调,如此朴素的颜色,愈发让她显得疏远而陌生。
陌生的,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棠音……”李行衍倏然觉得心中那平复了多日的古怪之感再度涌起,令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眼前之人的名字。
小姑娘却像是受惊般退了一步,躲到李容徽的身后,将身子彻底藏住了,只露出一点素色的裙边:“往后,还是请殿下唤我一声——沈姑娘。”
她说着,微福了福身,头也不回地往北侧宫门的方向走。
李行衍眉心重重一拢,下意识地抬步去追。
刚往前踏出一步,却被李容徽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那张昳丽的面孔上满是深浓而真切的笑意,却像是毒液一般,要一点点渗入旁人的骨髓里:“我想,棠音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皇兄与其去做些无谓的纠缠——”
他的目光往一旁的陆锦婵身上一扫,淡声道:“倒不如与皇嫂百年好合。”
李行衍银牙几欲咬碎,盛怒之下不顾姿态几次出手,都被李容徽挡下。
眼见着,小姑娘素色的裙边就要彻底消在游廊尽头,他只觉得脑中一空,不顾一切地厉声开口:“沈棠音,若是你嫁与我,就是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国母之尊,天下女子的典范,难道你不想要吗?”
视线尽头,小姑娘那一道浅色的裙裾轻轻一停。
就在李行衍升起希望来的时候,小姑娘却轻轻开了口:“我只想家人安好。”
“国母之尊,天下女子的典范,殿下还是另寻旁人吧。”
说罢,她再度福身,对李行衍恭敬一礼,转身步下了游廊。
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梅枝掩映处,再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