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早起没胃口,钱司壮便抓起面包两三下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刚开车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我,看样子最近真是不太安全了。反正你也没接新工作,不如带崽崽出去玩一玩,也暂时避避风头。”一听说要出去玩,江棠承眼睛顿时亮了:“去哪儿去哪儿?”钱司壮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旅游胜地,要人少清净还适合带孩子,最后建议道:“要不去马代的小岛吧,找个好点的岛,人少安静可玩的也多,狗仔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上去。”行程很快确定。出发当天风和日丽,钱司壮开车把江来和江棠承送到机场。之前的那辆奔驰车号暴露已经不安全,钱司壮换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驾车在早高峰拥堵的车流中灵活穿行。半路,他往后视镜里扫了眼,问道:“你们去的那个岛叫什么名字来着?”江来强迫症发作,正打开包再一次检查他和江棠承的护照,故而没有理会钱司壮这状似随口的一问。马代共有大大小小岛屿上千,其中被开发做旅游景点的差不多两百,但高端岛屿也就十来个。江棠承在后座上晃了晃腿,那个岛名字有些绕口他记不全,只记得是字母k打头。钱司壮发出一声长长的哦:“k打头的岛啊。”前方红灯,路口排起长队。钱司壮提前踩下刹车,大众精准地停在距离前车半个车身的位置。钱司壮在不太宽敞的驾驶座上挪了挪屁股,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双手并用开始打字。恰好这时路口变灯,前头的车一辆跟着一辆启动,唯独大众还停在原地,把所有等着左转的车卡在后面。鸣笛声顿时响成一片,钱司壮一个激灵抬头,这才发现绿灯了。他飞快打完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松手刹踩油门不满地道:“催什么催啊,现在的人怎么都没点耐心。”手机揣回口袋,钱司壮摇头晃脑吹起口哨。他没有意识到,刚才他一时紧张手抖,想打k却不小心错碰到旁边的j,没来得及检查就发了出去。大众抢在变灯前左转,不多时开上宽阔的机场快轨,速度明显提了上去。钱司壮闲不住,开始碎碎念叨这几日的动态。狗仔跟车追踪,堵门直播,试图曝光的还是江棠承一个未成年孩子。大众在八卦过后终于认识到这种行径的恶劣,纷纷发声谴责,除了圈里人,也不乏文艺界名人。江来转头看着窗外的车流,静默如一尊雕塑,就在钱司壮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时,听见他问:“你说谁?”“聂威啊。”钱司壮听出江来语气中的不寻常,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就见江来不知何时把头转了回来,目光黑沉沉地盯着他。“怎么了?”钱司壮心头没由来一紧,“你认识啊?”江来没有回答,只冷冷道:“你继续说。”“哦。”钱司壮道,“聂威就是《文新周刊》的主编,那个周刊因为敢于发声,报道争议性事件,很有权威。《文新周刊》也就这次你的事发表了一篇文章,当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提你,只是说公众人物也应该有隐私,全民娱乐要有底线。”“我说得差点意思,但人家的文章写得绝对有水平有深度。”钱司壮啧啧,“聂威还在自己微博转发了这篇文章,一堆文艺界名人响应,看不出他影响力还挺大。”江来抱臂靠在椅背,嘴唇紧抿,脸色僵冷。前方要上盘桥,钱司壮闭上嘴专心开车,因此没注意到江来的反常。江棠承却注意到了,往江来身边蹭蹭,小手轻轻覆上他攥紧的手,小声问:“爸爸你怎么了?”小孩脸上的担忧一览无遗,江来松开手臂,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没事。”航站楼遥遥进入视野,不多时,大众缓缓停靠在路边,江棠承挥动小手给钱司壮一个告别吻,跟江来一起走贵宾通道办票过安检。距离登机还有段时间,两人先进休息室休息。整座机场被巨大的玻璃幕墙笼罩,光线从四面八方直射进来。江棠承坐在一处靠窗座位,扭着上半身望向外面繁忙起落的一架架飞机,嘴巴从刚才起就没闭上,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这个姿势久了有些别扭,江棠承正要从椅子跳下来,准备站到玻璃幕墙前头看,忽然瞥见一道身影。那身影异常高大,拉着一个小巧登机箱,鸭舌帽和口罩严严实实遮住脸,走动间似乎无意识地抬了下头,向江棠承投来稍纵即逝的一瞥便又立刻收回目光,而后在离他两个座位的前方停下脚步。江来拿三明治和江棠承爱吃的小零食回来,就见小孩也不看大飞机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他顺着看去,就见前面不远处坐了个人,高大的椅背遮住了那人的身体,只能看见露出的一顶鸭舌帽。江来问:“在看什么?”“没什么。”江棠承心道应该是看错了,从江来手里接过三明治,撕开包装咬下一大口,继续扭头看大飞机。空中响起广播,地勤走来提醒江来登机。江来拿着手提行李,牵上江棠承往外走。谁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江棠承江来应声抬头,看清身边站着的人后,微微一怔。秦郁上穿着考究的衬衫和剪裁得体的西裤,皮鞋擦得锃亮,袖子挽起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精钢腕表,摘下鸭舌帽后头发也一丝不乱,应该是抹了发胶,总之浑身上下都透出精心装扮过的痕迹。此刻他正自上而下截住江来的视线,黑亮的眼眸中满是笑意。江来还没说话,江棠承已经迫不及待从座位跳下,顺着江来膝盖和前排座位的空挡挤出去,一把抱住了秦郁上:“叔叔真的是你啊,我刚才在休息室里就看到你了!”在休息室就看到了?江来微微挑眉,就听秦郁上惊讶道:“你看到我了?我怎么没看到你?”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发现处处是破绽,影帝的演技也不例外。在江棠承竹筒倒豆子似的“你怎么也坐飞机你是要去海岛吗这么巧我和爸爸也要去度假”的声音中,江来把那本航空手册塞回置物袋,施施然起身。秦郁上直视他的眼睛,笑意更深几分,这才说出碰面后的第一句话:“那太巧了,我也正好要去旅行,给自己放个假轻松轻松。”江来淡淡一笑:“是挺巧。”飞机即将起飞,空姐提示众人回位置坐好。秦郁上的座位其实在另一侧靠窗的位置,江棠承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离开。飞机起飞,机翼穿过厚重云层,六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踏上廊桥,热带海岛高温湿润的空气便瞬间将人包裹。江棠承边走边东张西望:“叔叔呢?”秦郁上在他们之前出舱,此刻已不见踪影。江来给小孩戴了顶帽子,嘴唇轻抿后道:“不管他。”酒店有接送服务,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先开车送他们去码头,然后坐快艇上岛。抵达码头,江棠承从车里钻出来,就见他们后面也停了辆车。车门打开,一条长腿伸出来,正是下飞机后不见踪影的秦郁上。双方再一次照面,重演飞机上那一幕。江棠承飞扑过去,秦郁上说:“这么巧?”拼演技谁不会?江来架着一副超大墨镜,露出的小半张脸在阳光下过分白皙,唇角一勾:“是挺巧。”宽阔的码头边停着两艘快艇,三人分别坐上去。马达轰鸣声中,两艘快艇一前一后地发动。头顶是广阔天空,身下是碧蓝海面,快艇激起道道雪白浪花,江棠承帽子差点被风吹翻,一路尖叫不停。秦郁上的那艘快艇慢一步跟在后面。他远远地看着前头的人,盘算着如果待会儿上岛后江来又看到他,发现他们竟然选了同一个岛,会是怎样的表情。之后他再适时丢几次房卡,借机登门入室,近距离接触岂不美哉。秦郁上展露志在必得的微笑,就在这时忽然发觉他的这艘快艇不再紧跟前头的那艘,而是偏离45度角,朝另一方向驶去。秦郁上微微皱眉,顶着扑面的咸湿水汽大声询问:“我们去哪儿?”驾驶快艇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皮肤被常年光照晒得黝黑结实,回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叽里咕噜说了句当地语,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秦郁上眉头皱得更紧,拔高音量,在呼呼风声中指着前方江来的那艘快艇说:“我跟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岛!”小伙又一次转头微笑,叽里咕噜一顿输出,而后猛踩油门。轰轰轰轰快艇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驶去。“不对不对!”秦郁上几乎扯着嗓子在喊,“跟着他们,跟着他们!”小伙继续微笑,继续叽里咕噜一顿输出。秦郁上:“……”最终,在秦郁上试遍英法中,甚至连阿拉伯语都冒出来后,他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跟这个本地小伙无法交流。怎么回事?他跟江来不是要去同一个岛吗?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秦郁上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黑发,眼睁睁看着江来的那艘快艇渐行渐远,最后缩小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茫茫海面。江棠承下快艇时才想起秦郁上,回头张望道:“叔叔呢?”江来在半途就发现秦郁上那艘快艇改变了方向,心道难道是他误会,秦郁上真是因为巧合才在相同时间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度假地点?“他应该去另一个岛了。”江来把江棠承被吹歪的帽子扶正,跟随工作人员上岛办理入住。他预订的是一间单层沙屋,顺着露台走出去便是广阔的沙滩。江棠承很快把秦郁上抛在脑后,进房间后兴冲冲跑了一圈,随即换上佩奇泳裤去沙滩玩。不过他不敢走远,只敢套着游泳圈在沙滩附近的浅水区来回扑腾。“爸爸你教我游泳吧。”江棠承道,随即想起什么,嘴一撇,“我忘了爸爸是个旱鸭子。”江来:“……”“哎。”江棠承望海兴叹,“要是叔叔在就好了,他到底去哪个岛了啊?”另一边,快艇刚一停下秦郁上就差点给整吐了,上岸后依旧感到天旋地转,扶着一棵能勉强遮阴的椰子树缓了好久,随即给钱司壮打电话。精心梳理的头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行李箱倒在脚边沙滩,秦郁上单手扶着树干,晕晕乎乎地听着钱司壮在电话那头一迭声道歉:“哎哎哎对不起秦导,他们不是去j岛,是去的k岛,k岛!”从秦郁上阴沉的表情看他应该是很想骂一句你他妈,但生生克制住了,毕竟如果不是钱司壮通风报信,他也不会知道江来要带江棠承来度假。“行了没事。”秦郁上挂了电话,找了个会英文的工作人员询问能不能把他送去k岛。工作人员遗憾表示,不好意思先森,他们岛跟岛之间不能直接通行,如果秦郁上要换岛,还得先坐快艇回码头。刚顶着烈日四十分钟,脸都快被风吹到僵硬的秦郁上:“……”他无语良久,认命般向后撸了把头发:“那走吧。”于是乎秦郁上先坐快艇回码头,又从码头再去k岛,前前后后一番折腾,等他终于踏上k岛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扶着膝盖缓了缓,抬头望了眼天,心道这不利的开局难道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