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副将没注意到章汝台的表情,大咧咧地扯着嗓子:“章大人啊,你不回帐子,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做什么?”
这河西镇确实非常冷,章汝台才站了短短一会儿,肩膀上已经有了积雪,他穿的又是一身黑衣,显得更加醒目。
倒是旁边的沈席舟看出来了章汝台情绪的不对劲,对范副将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他可能是来战场上不适应,我带着他回去吧。”
沈席舟一路拉扯着章汝台到了军帐里,边关的将士们也不是全然不会揣度人心,至少这帐内的布置十分符合沈席舟的喜好,既干净整洁又不失雅致。
正中间的位置是沈席舟的书案,上面已经摆好了一盏灯几卷书卷,大致一扫都是策论一类,没什么关于军事的书籍。
背后的椅子上放了一张虎皮,左侧卧榻的地方也放了几张狐裘,做工虽然不太精致,但那虎皮与狐皮油润光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其实这配置在军营内已经算极好的了,但他回头向送他们过来的士兵道:“明天把这些装饰什么的都去了吧,像那边挂的什么狐裘虎皮之类的。”
沈席舟全程没有什么批评,态度又极其温和,那士兵在边关难得被这么对待,就没拒绝直接应了下来,小心地从帐中退出去。
沈席舟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章汝台:“今天孟茵堂是你叫回来的?”
章汝台还被孟茵堂那几句话蒙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席舟与他说话。
沈席舟也不恼,进里面拿出西北的茶砖,用冷水泡了一块,把杯子塞在章汝台手里。
章汝台没留意,喝了一口:“呸呸呸……这是什么茶啊,也太难喝了……”
“清醒了?”
沈席舟坐在帐中的书案前淡淡道:“没清醒就再来一杯,这里别的东西没有,茶砖倒是有的是。”
章汝台看他这反应,明白过来自己私下里去找孟茵堂把她带回河西镇的消息还是没藏住。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着藏住,梗着脖子,兀自犟道:“谁知道她来这里是不是真是为了破坏朝廷……”
沈席舟忽然猛拍一下桌子,一改之前的好态度:“她独自一人带着那么多粮草来这里,又贡献出自己的地图,指挥几场作战……”
“那再放她回去不就行了?”章汝台不明白沈席舟为何如此生气。
沈席舟被他这么一问,气得笑出声来:“放她回去?怎么放回去?朝廷后面会采取什么举措你比我清楚。”
章汝台当然清楚,因为这是他祖父章谆提出来的想法。
章谆称前线既然有人作乱,那么一旦查明事实,就应当杀一儆百。
但这做法不能太明显,不然会扰了前线作战的士兵,造成前线士气大减。
当然也不能处罚的太轻。前朝多少皇帝受了武将专权的亏,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要让那些武将知道不听令行事的严重性。
皇帝重病在床,思维不甚灵敏,愈加倚仗章谆,一时间就被章谆牵着鼻子走了。
所以沈席舟章汝台他们只是被派来前来参战的人,随后皇帝就会派来刺客刺杀孟茵堂,并且假装这是西夏军派遣刺客杀害的,以此嫁祸于西夏,一箭双雕。
这计划在沈席舟眼里是看得出的拙劣,却竟然真的在被实施中。
“那……那孟茵堂去前线?”章汝台突然想到前线的事。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歉意的感受,只是在脑子里面飞快的权衡利弊。
之前范副将所说,孟茵堂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极大,他和沈兄要是想打胜仗,恐怕不得不倚仗孟茵堂。
那孟茵堂此刻就不能有危险。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办法。这件事没办法告知朝廷,因为以他爷爷现在多疑的性格,或许会怀疑到他与沈兄身上也说不定。
但不告诉朝廷,刺客的事就避不开了。
沈席舟轻叹一口气:“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了。明日我们再一同商议。”
章汝台走之后,沈席舟也掐了烛火,风吹进来的时候掀起帐子的一角,雪地的光照进来,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章汝台的眼神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看一眼,就知道章汝台并没有真正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新党落败时一起被流放。那时两家的关系亲近极了,章爷爷会在忙完一天的政务之后,带他们俩去街上买一支糖葫芦。
章汝台那时总想要隔壁摊子的糖画,但糖画毕竟是一个手艺活儿,那糖画摊子收费过于高昂。章谆就总是摸摸他的头:“汝儿,我们回京城之后好不好,那时祖父给你买个最大的。”
年幼的章汝台还很稚嫩的声音问道:“祖父,我们还能回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