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酒喝到后半夜才散,都说军中豪杰多,这豪杰的酒量也必须是杠杠滴。赵昆明、苏安之、徐康、还有那个真实姓名是陈二牛的蛮牛,四个人愣是喝掉了接近二十坛绿蚁酒。开始的时候,徐康满腹委屈,像是自家宝贝被人劫了之后又不敢反抗似得,嘴里嘀嘀咕咕个没完。
弄得脾气本就火爆的赵昆明一巴掌呼在这家伙的后脑勺上,本就矮小的他当即被这一下呼的趴在了地上。正当苏安之担心这家伙会不会一巴掌被呼死的时候,这黝黑的矮小汉子又像只猴般蹿了起来,一把拉过椅子,也不好好坐着,反而是蹲在那把寻常木头胡乱做出的座椅上,又拎起一坛才倒了两碗的绿蚁,就这么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直到喝掉坛里的一半酒,他才放下酒坛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指着赵昆明说道:“不就是喝酒么!来,喝!今天谁不喝趴下谁明天就去校场上脱弯去!”
这脱弯是鹰隼骑兵中特有的土话,其实就是“脱光了遛弯儿”的意思。据说这种惩罚本是当时还只是一介从四品下的杂号将军周恒想出来的鬼点子,那时的鹰隼骑兵都是北边的游牧民,从来不服管教。而周恒也舍不得体罚这些本就稀缺的骑兵,就想出了这么一个虽不伤皮肉却又让人难堪的惩罚。
游牧民本就争强斗狠惯了,自尊心又强,这在军营中光着屁股溜达的举动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所以也算一件很有震撼力的惩罚。
只是到了如今,这游隼骑兵虽说依旧稀缺,但却和当初周恒那种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适度的体罚也会时有发生。而原本的“脱遛”就逐渐演变成军中将士私下比试或者打赌之时的彩头。
“哈哈哈哈,行啊!你徐康有出息了啊?”赵昆明哈哈一笑,端起一碗绿蚁一饮而尽,指着徐康继续笑道:“徐老幺,救你那小身板有多大的鸟我们都知道,你不嫌丢人明天就让你去遛个弯儿,正好让安之也看看你那小鸟!”
“滚蛋!”徐康朝着地上呸了一口,又扯了桌上的一只兔腿放在嘴里嚼了半响才继续说道,“咱这叫小而精,你不懂!就你那样,还没干啥事就把娘们儿给下跑了!”
这两人似乎都没有一点上下级的概念,随即就开始了各种问候对方亲戚的言语。
苏安之细嚼慢咽了一颗花生,又趁着满口的果香喝了一口辛辣的绿蚁,看着两人满嘴污言秽语的喷着唾沫星子,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蛮牛坐到苏安之边上,粗声粗气的说道,“别理他们,每次喝大了就这样。”随后他又给苏安之和自己各倒满了碗中酒,碰了碰苏安之的碗后自己一饮而尽,说道“咱们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穷人家,只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口饭吃。你不一样,老大说你识字,等到这场仗打完了,我求你个事儿。”说到这里,这壮得真如牛的汉子居然有些腼腆起来。
苏安之看着眼前的蛮牛,眼神中透出一股好奇的神色。这位当年被赵昆明从监牢中救出的愣头青,如今亲兵队的什长,此时并没有再穿着那一身玄铁黑甲,只是穿着一件寻常的灰色长袍衫,腰间更是随意系了根麻绳。原本坚毅的五官却被他那颗光头给完全破坏了气质,反而给人一种落草为寇的感觉。
之前苏安之在大帐之外第一次见到未着甲覆面的蛮牛,差点没有认出他来,随后好奇的问他为何剃个光头。毕竟大唐男子几乎人人都是长发盘楫,这样的光头实在是太过不合大唐礼仪和传统。
只是这精壮的汉子满脸正经的告诉苏安之,战场之上流矢横飞,剃了头发之后万一被那流矢误中,包扎上药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苏安之听了之后久久不言语,倒不是被这些微小的细节所震撼,而是很是邪恶的想到脑袋受伤剃头发,那大腿根受伤的话。。。好吧,真是邪恶的紧了。
“都是一个营中的兄弟,陈哥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求这个字可不要再提了。”苏安之一口喝干了碗中的绿蚁,豪气的说道。
一旁正忙着和赵昆明讨论着鸟儿大小尺寸的徐康赞许的看了苏安之一眼,伸出了个大拇指赞了一声,又回过头继续去和赵大狂人讨论鸟儿大小的千古大事了。
“叫我蛮牛就行,”蛮牛粗声粗气的说道,又憨憨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说道:“等我那儿子长大,你教我儿子认字如何?”
苏安之还没答话,赵昆明却哈哈大叫道:“蛮牛啊,你他娘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想着给他找教书先生了?再说了,你就知道你婆娘肚子里出来的是个带把儿的?万一是个闺女咋办?”
别看之前在那荒北镇外,蛮牛对赵昆明尊敬有加,现在到了这酒桌之上,蛮牛和徐康一样,根本没有上下级之分,朝着赵昆明狠狠的呸了一口,说道:“你他娘的乌鸦嘴,我陈二牛的种怎么会不带把儿?就算真的是个丫头,我也让得让她识字!”
说到这里,他干脆拎起桌上那还剩半坛的绿蚁,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才对着苏安之说道:“咱如今这样拼命图个啥?不就是为了让咱的孩子能有个太平的日子么?我也不指望他往后能做那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但起码得能识个字,懂得这世间的善恶,能知道他老爹这样的拼命是为个啥!”
苏安之平静的看着那张不知是因为绿蚁还是因为激动而涨红脸,微笑着淡淡点头,举起手中那碗绿蚁轻声说道:“我希望有一天,大唐的孩子都能识个字,懂得是非。等你孩子长大了,我教他识字懂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