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水提着油灯来到院中,那贼似乎闪到了腰,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
她壮着胆子将油灯凑近了些,那是个面容有些粗犷的中年人,满脸胡茬,看上去十分颓废,唯有一双眼中透着锋芒。
像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宝剑,在看到李洛水的那一刻,目光如雪白的剑刃,骤然出鞘。
李洛水敢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号人物,对方深夜到访,还是以这种形式,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是何人?”
那贼人撑着地面费力起身,捂着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沈二小姐。”
李洛水神色一滞,皎皎月色洒在她半边侧脸上,平添了几分清冷,她盯着来人:“你到底是谁?”
“我?无名小卒耳。”
那贼扶着腰大笑,模样实在有点滑稽。
李洛水皱眉,笑这么大声,是真不怕吵醒隔壁的陈茂么?
笑够了,空着的那只手习惯性摸向腰间,却什么也没摸着,那贼脸上出现片刻的怔忪,说道:“五年前沈御史将你押解入狱那日,正好是我在牢房当值。”
原来是刑部天牢的衙役。
她当年被沈廷亲自送入大牢,不准任何人探视,遭此横难,心神早已恍惚,当班的衙役是何模样,确实记不得了。
李洛水深吸口气,表面镇定,内心却是忐忑的。她不知道这人深夜前来到底有何目的,倘若他把自己交到衙门,那这一路以来的辛苦便都白费了。
“宁琮并非我所杀,我是被冤枉的。”她试图说道。
那人一笑:“等到了官府,再去向老爷申冤也不迟。”
说完便要伸手来擒她,不料却再一次扭到了腰,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她骂道:“你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还倒豆子暗算人!”
“……”夜闯民宅,他还有理了?
“自保而已,当年一案我确有冤情。”李洛水垂下眼,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那人气极反笑:“不跟我走,你顶着这张脸出门,明天就会被抓回大牢!”
李洛水怔住,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那贼索性在满地豆子中间拨出块空地,一屁股坐下,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
此人叫丁佑,本是京都衙门里的快班衙役,那日命案发生时他恰巧在附近巡逻,听到动静便赶了过去。
因此也看得清楚,那失手杀人的女子虽说头戴维帽,看不清脸,可一身云纱织就的锦缎罗裙,明明被吓得直打颤,也没能忘了名门贵族的端庄优雅。
和牢房里只知道流泪和发呆的沈二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当日在场的衙役都被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丁佑也从快班捕快变成了天牢狱卒,直到看见被押送过来的沈二小姐,他更加笃定,此事另有隐情。
可还没等查个明白,狱中死囚忽然暴毙,他被以看管不利的罪名打了八十大板,一条腿也因此废了。
听完一切,李洛水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原来沈廷已经手眼通天到了这个地步,大到她这个顶罪的庶女,小到当日值班的衙役,都被悄无声息的料理干净了。
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抱歉,没想到会连累你……”
丁佑笑了笑,胡子邋遢的,神色有些落寞,“都过去了,当捕快每天起早贪黑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是将你交给沈御史,想来能换不少银子。”
李洛水一愣,继而笑了,清冷的眉眼好似被月光镀了一层暖色,变得愈发生动,她说:“你不会的。”
丁佑哈哈大笑。
其结果自然是扯到了痛处,扶着腰疼得龇牙咧嘴。
“要想讨公道,你这样出去可不行。”丁佑打量着她一身男装,“天底下也只有陈茂那样的傻大个,才看不出你是个姑娘。”
李洛水:“……那怎么办?”
“跟我来。”
丁佑说完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见李洛水站在原地未动,便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点!”
略一犹豫,李洛水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