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璋极不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一想这个儿子常日厮混在烟花柳巷,当真很难做到自欺欺人。
她怒极反笑:“你这意思是,即使她名声尽失,你也无所谓?还娶进门?你少妄想天开!我绝不允许这样不知自爱的女子进门,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事已至此,孟长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字一句道:“非是她不知自爱,而是我强迫了她。”
如今社会风气中,女子失贞是怎样天大的事,他不会不知道。他就是知道,还偏偏碰人家!
王璋被激得气怒难抑,三两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孟长卿脸上,怒道:“你怎能去碰良家女子?你还要不要脸了?你还有没有教养了!”
活这么大,第一回挨打。
但这一掌,孟长卿倒是承受得甘之如饴。
他碰蔡希珠是没甚风度、是颇无耻,可也正因二人已然如此了,珠珠嫁给他的希望才更大了些。
孟长卿偏过一侧脸,半晌转回来,看着王璋,眼露坚决:“是,我就是做了,如今覆水难收,我负责,娶她便是。”
王璋被噎得滞在当下。
对上孟长卿一双噙着决绝的眸子,她只觉得如今是愈发看不懂他。
生长于鼎盛之家,见惯了大族气势,更是明白往后孟长卿肩上将承担的家族责任,极难想象往后一整个国公府的内宅如何被一个村姑管理,王璋艰难忍着直冲头顶的怒气,直白:“你们既然已经……那样,我也不拦着她进门,但你该是一清二楚,她那样的出身,不配做这一府主母。”
这言下之意便是允他纳其为妾,又再一次因所谓的出身而阻拦他,孟长卿静静看着王璋,半晌忽地笑了那么一下,话锋一转道:“她不是旁人,她的娘,叫‘李珍’。”
王璋再惊一回:“你说……谁?”
孟长卿:“李珍,就是你在汴京的表姊妹,李家三娘,李珍。”
他忽然提到汴京李家,孟继白听得浓眉一挑,视线落在与李家有千丝万缕干系的王璋脸上。
遥远又熟悉的名字入耳,王璋脸色骤变。
李珍……
永兴二年,她的长姐王琼一家随着今上一起南下,起初没置府邸时,一家人便就暂住在这孟府里。期间,有人找上门来要见长姐,女使带人进门时,她正同王琼在水榭饮茶。
来的人也不是旁人,便是李珍的四妹李清。她与长姐同李家姐妹是表姊妹关系,她从汴京出嫁后双方便多年未见,本以为是久别重逢的温情场面,谁知李清甫一出现,看了她一眼就开始对长姐劈头盖脸地辱骂。
文人的辱骂句句不带脏字,却是字字都戳到脊梁骨缝里的疼。
从李清那些话中,是人都能听出她三姐李珍为何故去的眉目。
看王璋面上是这样的反应,孟长卿便知,对李清李珍二人在金军营帐中曾经的遭遇,他娘不是一无所知。
这一刻,“善恶”二字如晚钟忽鸣,一声比一声激越地盘旋在孟四郎的脑中。
他想起太上的梓宫被迎回那日,秦月淮亦在迎接的官员之列,当着外人的面秦七自然是一派云淡风轻,事后他曾问他,见到亲外祖的棺樽该是心中有所欣慰罢,毕竟他也曾听闻过太上偏爱懿肃世子的事迹。
可秦七当时说了什么?
他垂着目,语调压抑地说了一句话:“早在一众人被掳出城之前,我娘,便在他的默认下,被人献了出去。我心,何慰?”
朝中对韦太后等人的回归当作光宗耀祖的美事来赞扬,亦对促成此事的使者们加官晋爵,他可以想象,秦七作为翰林院学士,当初提笔起草这些任命诏书时,心中是何等讽刺。
他今日算是完完全全体会到了那种心绪。
山河破,有权有势之人不保护势弱的,反而为了一己私欲恃强凌弱、推波助澜,将无辜妇孺置于烈火烹油之间。侵略者罪行难恕,但这样的人,亦不异于刽子手。
孟长卿几乎不抱幻想,却忍不住问王璋:“娘你可清楚,你这位亲表妹,当初是怎么故去的?”
几乎是他话落的那一刻刻,王璋就脱口而出:“不知。”
深知孟长卿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孟继白在一旁听得眉头紧皱。
母亲欲盖弥彰,孟长卿讽刺地扯了下唇,继续问:“她故去后,她的夫婿可是加官进爵了?”
当时整个大内都人心惶惶,太上和先上都自顾不暇,加之后来虞家人一家不知所踪,王家对李珍夫婿给个“太医令”的承诺也就不了了之。
但孟长卿既是有这加官进爵一问,想必是对这桩交易有所听闻了。
王璋移开视线,再道:“不知。”
孟继白在官场沉浮多年,深知其中道道,孟长卿这第二问在暗示什么,他也几乎能猜得到。也是,王家一门权贵,想提拔一下表亲家的姑爷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王璋为何几度眼神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