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琛端坐马背:“再怎么样她是你的母亲。”
“你在教训我?”项明章道,“就因为她是我妈,我希望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日复一日地关在这儿。”
楚识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说:“这里宽敞漂亮,有马,有湖,有人照顾起居,多少人一辈人都享受不到这样的条件。”
项明章微眯着眼睛,没料到楚识琛会说这种话,回道:“你以为她很享受?平房还是豪宅,关一年两年,半辈子,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楚识琛反问:“那你呢?”
项明章愣住,楚识琛扯着缰绳纵马到他身侧:“南区是你留给自己的,空无一人,连猫都待不住。”
“如果是坐牢,这一大片樊笼关着的只是伯母吗?”
楚识琛第一次来缦庄,第一次见白咏缇,在观音像前白咏缇说“不受苦难不会信”,那是不是说明白咏缇曾经尝过苦难?
心结难解,所以要靠一份信仰求得安慰?
白咏缇绝缘项家的一切活动,是项明章的逆鳞,而逆鳞之所以是逆鳞,是因为被扒开都会暴露出旧疤。
外人都以为母子二人的症结是项珑,但项明章对项行昭感情莫测,每次情绪起伏都有项行昭在场,刚才在书房里,露骨恨声一句句全是项行昭的大名。
楚识琛早有猜测,说:“趋利避害是本能,伯母忘不了受过的伤害,她觉得待在这里足够安全,对不对?”
项明章抗拒地说:“我不知道。”
楚识琛戳穿他:“你买下这片庄园,不,你想要这样一个地方的时候,索求的是什么?你让人把树种得密不透风,是喜欢,还是心内的防御反应?”
项明章在马背上晃了一下,颠簸已停,昏黑视野反而模糊,微弱灯光晕开了楚识琛的轮廓。
“项明章!”楚识琛叫他,强迫他目光聚焦。
项明章呼吸急促:“你还要说什么?”
楚识琛冷静高声,遮盖了眼底的疼惜:“伯母受伤害,痛苦的还有你,伯母自苦走不出阴影,你深藏仇恨同样得不到痛快。”
“你和伯母一样渴求安全感,曾经无助的时候是不是想要这样一片地方躲起来?”
“缦庄,丝布为缦,裹身成了束缚,伯母心结不解,你的恨意不消,你们谁也没有解脱!”
“你根本瞧不起抛家弃子的窝囊废,所以你最恨的不是项珑,到底是谁?!”
“你愤慨难当地写下那一幅《破阵子》,究竟是为什么?!”
缰绳要把虎口磨破,项明章逼白咏缇崩溃发泄,他也被楚识琛一步步逼到了悬崖边。
“是。”项明章眦目承认,“因为我恨老天不长眼,让项行昭捡回了一条命!”
楚识琛一阵胆寒:“他伤害过伯母……对吗?”
项明章怒极,隐忍二十多年,宣之于口犹如从骨头缝里放血挖肉:“项行昭对我母亲不轨,我八岁就知道了。”
楚识琛震愕不已,终于懂了项明章说的“龌龊事”。
“静浦的芙蓉鸟,是养给我妈解闷儿的。”项明章切齿说道,“我的前途,外祖一家的生计,许辽,桩桩件件都是项行昭威胁的手段。”
今晚吃饭,项明章照顾项行昭的体贴模样历历在目,楚识琛松了缰绳下马,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伪装?”
项明章俯视着他,跳下来,脚步趔趄:“他用地位压人,我就接班他的位子,他用权力强迫,我就夺他的权力。他对亲儿子内疚,我就偏不让他见项珑。”
楚识琛张开了双臂:“还有呢?”
项明章独自背负惯了,麻木不知疲累,说出口才发觉百骸尽是痛楚,他摇晃着抱住楚识琛,也被楚识琛抱紧。
身躯相贴,暖意融融,项明章却声色悲凉:“他因为腌臜私心器重我,我就让他知道,我不过是一头养不熟、想他死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