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曼算一个赞助商。但这几年因为要避嫌,避免流言说姜棋手是有家里利益输送的关系才能继续下棋的,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棋院自己也在发展新的赞助商。比如这一次要来的。为了陪赞助商,拉明星选手作陪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棋队经理事先已经给姜清元这边做完了一番工作,说他们明年的赞助就全看他的了。据说还是和以前的赞助商量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某位匿名的神秘赞助商。姜清元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姜曼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她身上的香味顿时离得近了。“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姜曼伸出手,细致地替姜清元最后端正了一下那个领带结。姜清元微微抬着下巴,听她妈妈沉下语气,对他嘱咐道:“在外面凡事留个心眼。这些人没一个是单纯的善类。”有点钱和资源的、上年纪的男人,最容易让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迷失自我。特别是很多小女生,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事实就是没有人是特别的。姜曼这双清醒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太多飞蛾扑火的戏码。往往这种事业有成的老男人城府才深,心眼也最多。看自己儿子安静地点头应下了,姜曼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姜清元,这才转身离开。姜清元以前也被拉去作陪过。不过他既不会赔笑。也不大会喝酒,只会陪他们下几盘棋。看来这次也是下棋了。他们棋院的练习室环境清雅肃静。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作品,桌边还摆放着冠军签名的棋盘。要陪那些一窍不通的人把一盘棋尽量下够时间很难,但姜清元对此有过经验了。平时的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练棋。在等待经理带客人过来的时间里,青年就在棋室里自己执子下起棋来。从中指交叠轻垫于食指之上,白皙细腻手背上的中间那根指骨会性感地突起来。偏偏这个姿势显得云淡风轻,仙气飘逸。执围棋子的姿势就是对典雅二字本身的诠释。作为对手独自坐在棋桌一端的姜棋手在这一刻好看得惊人。金十八在门口,难得也有能这样安静下来观棋的片刻。原来是用手指那样夹的下棋?能夹得稳当吗?不过姜清元真好看啊。操。这时候姜清元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人已经到了。上一秒他的思绪还沉入在面前的棋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残局,顺手收拾好棋盘中的黑白棋子。姜清元主动对门外的人出声:“请进。”几秒的安静之后,咔哒一声,就见棋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同时前方传来经理的声音:“清元啊,我们先打扰你一下。”姜清元抬起头,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在前头先进门来的经理。“没关系。”他说。话音刚落,姜清元看到了门后进来的第二个身影。收拾棋子的手僵住在了那里。单手插袋站在那里的高大男人一双墨瞳与他无声地对视上。时至今日姜清元仍然没法像无事人一样地面对这双熟悉的眼睛。像这样看见他走进来,骤然落入那双他无比熟悉的墨黑眸子里,他虽然还笔挺端直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没入了漆黑湿冷的海水里。围棋队的经理是个中年微胖善于社交的男人。姜清元坐在位置上不动。经理恍若未觉地接着上前,补上了对话的空白:“清元,这是咱们赞助方公司那边派来的代表。金先生,这位就是之前说过的姜清元选手了。这可是咱们队里的明星选手,呵呵。”他盯着姜清元,特意提醒了一下:“清元啊,打个招呼吧。”赞助方代表?姜清元如梦方醒。原来如此,他也确实能够做到。他跟他那个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让姜清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棋院。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就因为这几天自己一直在回避不和他见一面?经理还在等着今天有些反常的姜清元做出反应。姜清元平时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待人的礼节总还是不会出错的。像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那低着头,脊背僵硬,正眼也不看他们一下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经理疑惑地又喊他一声:“清元?”就见坐在那里的姜清元这一次听到了,他便木然抬起了头。短暂一会,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头要跟人问好。“没关系。”那边金十八已经兀自在棋盘对面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一手撑在棋桌边上,一双眼睛盯着姜清元看:“不讲究那些。我花了钱,今天就是来下棋的。”一旁经理多少对他如此直白不加掩饰的说法有些汗颜。但人家毕竟话糙理不糙。“好,下棋。”另一边,今天异常沉默良久的姜清元终于出声说话了。依然不看对面的人,声音沉静。姜清元也被他今天突如其来的造访弄得有点火气。面对对方的坦然,他也直言不讳了。“下完了你就走吗?”“下高兴了我就走。”什么才叫下高兴了?他要怎么下对面才会高兴?仗着是赞助方代表,这说法也太蛮不讲理。姜清元放在桌下的五指攥紧了,这会也终于抬起眼朝对面看去。这一次,他直接极近地撞入对面金十八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眸里。“生气了?”金十八等待许久似的,他平静道:“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一旁站了很久的经理正要出言调和几句,对这人说话金十八不客气地大声了:“行了!你去忙你的!这没你什么事儿了!”经理心道也是。从刚才的对话中也听出了这两人实际上是认识的。他最后又看了姜清元一眼,确定姜清元没事了之后便借口给两人倒茶水退出去了。门从外面被重新关上了。现在这个棋室里就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了。姜清元闭上眼,复又重新睁开。他接受了现实。这是整个棋队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对方不是要下棋吗,下吧。面前的棋盘他从刚才两人进来时就自己整理好了。这时姜清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伸手探入一旁盛满白子的棋盒里,一副准备好下棋的姿态。金十八黑子先行。他这是宁愿下棋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金十八从始至终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见他这样便也没有多言。男人扫了一眼面前一方密密麻麻的黄色棋盘,光是格子就看得人眼晕。金十八露出了文盲认字的表情。他敲象棋似的敲了敲手里不大一点的那颗棋子,挑着正中央那个比别人粗的点下了。下完之后金十八还端详了一番。还行。他三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下围棋就下得挺好,那颗子儿正正好好就放在十字交叉的中间,不偏不倚。放完后,他还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对手。等对面出招。坐在那的姜清元却是又一次沉默了。起手天元。他一手还放在一旁的棋盒里,整个人却像静止了一般。通俗来讲,在比赛中本来黑棋先走本就需要贴三又四分之三目,但第一手下天元又抢不到任何目数。这是看似很霸气炫酷但其实没礼貌而且还没什么用的一步棋。意思就是,如果现在对弈的是位围棋大师,这一招还能解释为是让他一先。但现在对面是金十八,所以这一招百分之百是五子棋下法。姜清元第一手走出了星小目的常见开局。金十八接着从棋盒里抓棋子。这一盘棋下得可以说是,各下各的。金十八已经在棋盘正中摆出了堂堂正正的一字长蛇阵,五个子连成一线。这边一直在下独棋的姜清元也差不多忍耐够了。没有必要再下了。姜清元松开手中棋子。他一开始到底怎么想的。这盘棋再下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垂眸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滑稽的棋局,声音没有情绪地问:“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干什么?”“啊,”金十八道:“这是你问的,那我说了奥?”姜清元点点头:“你说。”于是金十八望着他的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诚恳地道:“没别的事儿,我就想问你个问题。”说着,他两只手都撑在棋桌上,上身前倾,仿佛要隔着棋盘触碰到对面的姜清元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金十八只知道像现在这样两人一直都不见面下去不是办法。有错就改,有问题就解决。他性格不像姜清元那样安静内敛,擅长忍耐。伤口一直捂着藏着只会越来越溃烂严重,越来越不能见光。他只有知道解决办法了,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是真的放任姜清元这样一直躲下去,他才是真的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