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校似的看着杜若,话头一转。
“太宗、高宗两度编订《氏族志》,皆以皇族为首,勋贵名臣次之,将崔卢李郑王等高姓列作第三等,是何道理?”
原来阿耶问的是这些老生常谈,杜若微微一笑。
“编订《氏族志》有三条原则,其一:甄别盛衰,增添本朝新贵,删除前朝旧族;其二:考察真伪,不许庶人冒充士族;其三:明辨忠奸,褒忠良而贬奸逆。”
这几句都是师傅的原话,她向来背过算数,并未发觉其中有何大道理,因见杜有邻目光中充满欣赏鼓励,才不由自主地加了两句。
“譬如高宗永徽三年,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与妻子高阳公主谋反,房家即被剔除《氏族志》。如此因时事增删至今,唯有弘农杨氏、赵郡李氏、河东裴氏、京兆韦氏等关陇大姓,方才是国家第一等的世家。”
“然也!”
杜有邻满意,将手一挥,宽阔的衣袖扇动烛火,杜若眼前明暗为之一晃,不由得低头闭了闭眼。
杜有邻又问,“这三条原则所图何事?”
此节杜若过去并未细想,此刻受了他暗示引导,却是脱口而出。
“自然意在厘清尊卑,独崇皇室!”
杜有邻朗声大笑。
“好!好!好!不枉我悉心栽培多年!若儿,杜家有你,复兴有望!”
杜若不明就里,抬眼狐疑望他,却见他向右上方虚虚拱手。
“圣人大权独揽二十四载,四海归心,如今朝堂上尽是这几家亲戚子弟,旁人却难以出头。”
杜若听他又拿顶尖世家与自家相提并论,腹中颇不以为然,杜有邻有所察觉,目光扫过已有不悦之意。
“若儿!你可别平白自惭形秽!”
杜若忙顺着他话头应道,“是,阿耶所言甚是。”
“我杜家——”
杜有邻仰天长叹,憾声连连,又将话头一转。
“若是当年,七品之子即可补为斋郎,可恨如今立国久矣,门槛竟提高至五品。为父如今堪勘六品,如此终老,思晦将来如何出仕?他若成婚生子,其子当如何?”
杜若脱口问,“阿耶正在盛年,难道已有退隐之意?”
“非也非也。”
杜有邻长吁短叹,“并不是我萌生退意,而是进无可进之处。”
“这……”
杜若万万没想到阿耶认真与她谈起仕途官场。
她虽好学,所知不过后宫女官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且重点还在于世家人情往来,宗室派系纷争,于实务却是一窍不通。
杜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试探地问,“莫非阿耶与上司不合?”
杜有邻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神色黯然。
“为父身为东宫近身侍官,一年只能见到太子三四次,且无公务可谈,何来成绩让他瞩目提拔?若再这么耽在东宫,只怕是做到致仕也难有起色了。”
杜若眉头皱紧,片刻间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