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一时安静得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杨继才从今天无数加一次的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说什么，只和、和他签？”他看了看坐在最右边，此时神情清冷的小师弟，又看了看根本看不懂是什么神情的陆越岩，恍惚道，“可是，我是‘三清园’的班主，也是经营许可证上的法定责任人，您……”
“我知道。”陆越岩依旧看着楚杭，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别人，眸色晦暗不明：“但不重要，要签这份合同，就只能他来。”
众人沉默狐疑，而楚杭此时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胶装合约，又看向陆越岩，声音寡淡不带一点温度：“你什么意思？”
陆越岩轻笑一声，毫不避讳地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哄哄赶着去献宝的样子没有让楚杭看见，他不在乎，而此时，也就更不在乎将自己的狼子野心摆在台面上，任他审视。
就算是不折手段了，那又怎么样。
只当他用这座戏台给“三清园”这帮无根的浮萍画了一幅海市蜃楼，而他手段反复，最后想困住的，却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身边的师哥师姐此时渐渐察觉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浮上心头，杨继最直接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如果这份合同是您另有所图的话，那么无论您开出的条件多么优越，也只当我们今天没来过——要我师弟跟您签合同，我第一个不答应！”
陆越岩饶有兴致：“哦？那确实有点可惜，不过——”
他缓缓转向楚杭，眼中噙笑，似是暗示，似是利诱：“杨老板不问问这位小先生的意见吗？或许……他会愿意签这个字呢？”
杨继一把抓住了楚杭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力道巨大：“小杭！”
而楚杭此时眼中温度全无，唇线轻抿，只是定定地看着陆越岩。
他明白，这是陆越岩亲手布下的一张华美而瑰丽的渔网。
而他是唯一那条即将咬饵上钩的鱼。
四面楚歌，他只等着他逃无可逃，自投罗网。
一时间，楚杭清凉的眸色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虽然浅淡，却依旧被陆越岩清晰地捕捉到了。
而后，楚杭嘴边缓缓浮现出一个笑意，陆越岩清楚地看见他动了动嘴皮，虽然那动作细小而无声，但他却就是看清也听清了楚杭说的是什么。
“何必呢？”
陆越岩表情无动于衷，但心底却猛地一跳，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极细却又锋利的钢针狠狠一刺，陡然淬出尖锐隐约的疼痛。
“小杭！”杨乐起身从方桌一侧冲过来，抓住楚杭另一只手，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别犯傻，听你师哥的，走，跟姐回家，咱们不签了！”
楚杭凝定的目光从小师姐脸上拂过，而后又看了看另一边，始终攥紧自己手的杨继，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轻声问：“师哥，师姐，你们还想登台唱戏吗？”
两兄妹表情一僵，瞬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杨继狠声道：“总还会有办法的！就算要唱戏，也不用——”
“我想。”楚杭忽然开口打断他。
杨继脸色一空，怔怔看着小师弟，无法言声。
楚杭慢慢从他们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而后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指，在众人的目光中，拿起桌上的钢笔，声音温润却带着某种难以撼动的力量：“好好唱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因戏而生，百死不悔。”
“小杭！”叶天声音颤动。
“况且……”楚杭将那份合同拿到自己面前，翻到最后一页，抬头冲身边的师哥师姐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继而又看向陆越岩，目光清亮，暗藏深意般轻声说：“陆总不过是想给咱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那么既然如此，这份合同和谁签不都一样，总归他知道，我不会离开‘三清园’，那么陆总指定我来签字，大概……是真的欣赏我这把平平无奇的嗓子吧。”
这话明褒暗讽，陆越岩听得真切，此时却不反驳，不辩解，照单全收。
楚杭垂眸，看着合同最后那页，甲方签字处已经签好的“陆越岩”三个字，展颜一笑，而后在雪白纸页的旁边，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越岩，楚杭。
今时今刻，他们的名字以这样一种方式比肩而立，而那份曾经断得彻底的牵连，又似乎在无形之中，重新构建起来。
楚杭在签字的那一秒什么都没想，但转念思考，却又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