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想起,小师姐每次出去给人家跟妆时,总会见缝插针地给身边的宾客热情介绍“三清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而那些或是好奇或是轻视的白眼,她只当没看见,话说得再多,语气也依旧热络。
要知道,小师姐从小被杨老班主捧着长大,心比天高,又唱了这么多年戏中身份极重的老旦,身上自带着那股子巾帼傲气,而为了“三清园”重新的登台而辗转的那些个日夜,无论是《西厢记》中的崔老夫人,还是《太君辞朝》中的佘老太君,她收敛起戏中人所赋予的傲骨,只盼着“三清园”能被人多问上一句,多听上一句。
还有大师哥——
他想起这段日子……甚至从师哥担起班主这个担子的那天起,眼底就没有褪去的青色眼圈,以及无数个夜晚,他同旁人醉酒一场,回家时蹒跚又混乱的脚步,而第二天清晨,又出门,将能求的人,再一家家找过去,喝过去,求过去。
二师哥自然更不必多说。
除了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外,有多少个深夜,楚杭曾看见他趴在电脑前睡着,屏幕上还显示着没做完的工程预算表。
“三清园”不登台就没有收入,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维系生活的日常开销,都是叶天在自己在咬牙撑着。
楚杭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清楚明白的很,和其他赚钱的营生相比,师哥师姐们对于重新登台的渴望,甚至要比他深重的多。
可是,即便现实已经如此艰难,师哥师姐们,却依旧将他保护的很好。
那么,眼下不过是要他签个字,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的事,又能有多难呢?
就算是陆越岩精心织就的一张网又如何?
他就跳了,甘之如饴。
合同一式两份,楚杭签好后,全部推到陆越岩面前:“陆总过目吧。”
这一声称呼,平静生疏得不带任何情绪。
“不用了,小先生自然言出必行。”陆越岩目光陡然沉了几分,拿起其中的一份合同,直接反手甩给林恒。
而后站起身来,拎起旁边的西装外套,淡声道:“选个好日子,‘三清园’重新挂牌拉幕的那天,还请杨老板通知我一声,我来道个头彩。”
说完不等杨继回答,转身便向外走去。
“等一下。”
合同已经签了字,虽然摸不准陆越岩究竟是何用意,但是想来却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可眼下这人竟然直接要走?
陆越岩被这一声直接叫在了原地,他沉下胸口的那道浊气,稍稍侧头,问:“小先生还有事?”
楚杭缓缓起身,眉心微蹙,半晌,问了一句:“然后呢?”
他这样横直一问,根本没有前言和后语,师哥师姐们俱都不明所以,但是其中深意陆越岩却听的非常明白。
——你费尽心力筹谋至此,现在我也签字画押,那么接下来呢?
你的目的,动机,想得到的同等回报,又是什么?
或者说,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陆越岩转身,视线与楚杭对上,过几秒嘴边露出一点笑痕,带着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的锋利气势,慢声道——
“来日方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径直抬脚,带着林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晚,小院中树影摩挲,月光清飒。
楚杭洗完了澡,将两件t恤手洗干净后,下楼晾衣服,刚走出一楼大门,就见院中那颗槐树下石桌旁,神色肃穆,端坐得宛如石塑的三个人。
听见脚步声,兄妹三个一齐转过头来,目光幽深地看向楚杭。
楚杭登时一噎,张张嘴,一声“师哥师姐”就憋回了喉咙里。
互相安静凝视几秒,楚杭率先招架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就晾个衣服。”
杨乐闻言从石凳上起身,走过来直接拿走了他手里的湿衣服,一言不发地挂到衣架上,晾在了晾衣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