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如刀凿斧砸。
裴青玄变了脸色,双掌牢牢按住她的肩,语调沉冷:“不可胡说。”
“哪里胡说,人哪有不死的?”
“是,人终有那么一日。”他看进她澄澈的眼波里,那里满满倒映着他的影儿,就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只那时她的眼瞳里盛满欢喜与盎然生机,而此刻只剩下一潭沉静的死水般,这份沉静叫他心口沉窒,语气也变得肃然:“你不是恨朕?既然恨朕,就好好活着,然后看着朕死在你前头,你也好解恨。”
李妩皱了下眉。
他为何总觉得,要了他的性命,就能消解她心中的怨怼与悲愤?她要的从不是这个,就如他们俩原本就不该成为“仇敌”。
见她沉默不语,裴青玄当她又在想那些要死要活的事,温声宽慰:“御医说怀孕妇人情绪易变,也更容易胡思乱想。阿妩,你想些开心的事……或许想想腹中的孩儿?朕今日在宣政殿议政,想着我们的孩子,觉着素日迂腐聒噪的臣工没那么恼人,批折子也更为耐心。”
李妩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
对于怀胎这事,她至今还有种缥缈不真实感。
“莫要再想那些死死生生的。”裴青玄在她的沉默里越发不安,他宁愿她像从前那般与他大喊大叫,讥笑怒骂,也好过这份沉寂黯淡:“阿妩,你该知道,若你有事,朕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些残忍威胁的话,他未说尽,但李妩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必如此紧张。”她淡淡垂下眼皮,纤长手指抚过腕间那枚碧玉手镯,这镯子便是外祖母传给她,叫她当掉换了香油钱的那枚。去岁回宫后,裴青玄亲手替她戴上,她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些年,竟然还能寻回。
“方才不过是望着残阳暮色,随口感慨一句罢了。”李妩说着,抬眼朝他道:“今日长嫂与我说了许多,她叫我想开点,往前活。这句话,我从前常对自己说……”
从前无论再难,她都不会生出死志,她要活,再难也要活下去。
就如前一阵,她也是这般想的,甚至还不死心地萌生过,再逃一次的想法。
可自打知晓腹中有了个孩子,不知为何,忽的就没了气力。
劳累、疲惫与茫然镇日充斥着她的意识,半夜在床上醒来,望着茫茫一片虚空的黑暗,她忍不住去想,不如就这样吧,日子如何过不是过,睁眼一日闭眼一日,事到如今,还折腾个什么劲。
当初选择嫁给楚明诚时,也非她所愿,后来不也安稳和乐过了三年?如何到了裴青玄这,她就不行了呢?
何况她从前是那样的爱他,现在或许再试试,重新去爱他吧?
这个声音在耳畔蛊惑着她,而在更深处有个孱弱无力的声音在喊着,快活些,你得快活些,莫要再想那些沮丧的事,无论如何,千万活着。
一缕微凉晚风拂过李妩的脸颊,她从沉重思绪里恍然,再看眼前神情忧虑的男人,红唇翕动:“我有些累了,你能抱我回榻上歇息么?”
裴青玄怔了一怔,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她竟然主动叫他抱她?
“不愿意?”李妩蹙眉。
“愿意。”裴青玄回过神,克制住心下愉意:“自然愿意。”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往殿内走去的每一步都如踩在柔软云端飘飘然。
廊庑到内殿不算长远的一段距离,他就低头看了她好几次,好似在反复确认怀中之人的确是李妩,而不是什么被人夺舍的鬼怪。
她怎会要他抱她?是真的累了?还是有意与他修好?亦或是,又想像从前那般,花言巧语哄骗他,蓄意再逃?
然不论是哪一种
,她愿意叫他亲近,便是件好事。
裴青玄将她抱回榻边躺好,坐在床头静静看了她许久。
直到李妩有些受不住那过分炽热的目光,睁开眼看他:“你这般盯着我,我没法睡。”
裴青玄沉吟片刻,颔首:“好。”
李妩以为他要走开了,不曾想他解了衣袍:“那朕不看你,朕陪你躺会儿。”
“……”
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响起,男人炽热挺拔的身躯很快从后头拥了过来,他牢牢将她圈在怀中,高鼻埋在她的脖颈间,换来她一声细微的“痒”,他便不再乱蹭,只低低道:“这两日,朕实在欢喜极了。”
怀中人并不回应,他也不介意,自顾自与她道:“朕今朝还在想孩子的名字,它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总得取个最好的名。是了,昨夜朕还梦到了它,很小一个,脸都没有朕的拳头大,但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都是小小的脸,大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