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起初还没从秦砚北的动作里缓过神,她很多话要说,都酸胀地哽在喉咙里,只知道要把他抱紧,抱到手臂开始发疼,也还是压不下心里的震动和难受。
秦砚北的右腿确实受伤了,但这样的伤势,他如果不愿意,有很多方法可选,都不需要跪在她面前。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秦氏里外多少人怕他城府深阴狠,冷心冷肺没有人情,他也一直身居高位,习惯俯视,没有谁能让他动容。
他不信神佛,没跪过。
秦家的祠堂,上次她跟他一起回去家宴的时候,她也听人说过,太子爷无论腿好不好,都从来不跪,就那么挺拔淡漠,冷眼旁观。
天地神佛,整个秦家先辈后辈都没在他眼里,今天这个地面冰冷的病房,他却心甘情愿,折下双膝跪她。
不止是现在,从去出租房找她开始,他就已经放下了骄傲,那些傲气嘴硬是他的屏障,他流着血一点点撕掉,露出最脆弱的内里给她看,换她的感情。
到这一刻,他什么都不要了,折尽身上最后的傲骨,求她爱他。
在他看来,除了这个,他再也没什么能拿来给她了。
云织额头抵在秦砚北肩上,不想在这个时候哭,然而眼泪不受控地疯涌,她咬住唇,极力往下吞咽,想把他拉起来,但他力气太大,她束手无策。
她放弃挣扎,手指抓住秦砚北的衣襟,湿红的眼睛紧盯他问:“所以,你一直认为,我这段时间,是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了吗?”
秦砚北的视线凝在她脸上,喉结缓慢往下压,哑声说:“在那个教室里,是你离开之后我们的重逢,你走之前,我知道你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摆脱我,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主动抱我,叫我十一。”
他即使有了不敢奢想的念头,也极力为自己找着佐证,可现在他面对云织,说出“十一”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心脏绞痛。
如果不是他,如果真的存在其他——
云织这才知道,那天她竟然喊出声了,而且还音调准确,被他亲耳听见,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的各种亲密,他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堪的偷窃者,或者替代品,所以才会在她开始恢复之后,只能白天隐藏自己,深夜等她睡着才敢回来汲取短暂的温暖,是吗?!
云织脑中一乱,根本不忍心细想他每天受的煎熬,她刚恢复正常说话,本来就不是很稳,这会儿急得语调发抖:“十一……十一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不是江时一,更不是真名!”
秦砚北等不到她说完,略微俯下笔挺的脊背跟她靠近,凛冽目光箍着她,隐隐溢出火光:“真名是什么?这个你唯一特殊对待的人,到底是谁?”
“是你啊……”云织手背挡着唇,止不住哽咽,忍着泪迎上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重复,“是你,是秦砚北!”
悬着巨石的那根头发丝在她的回答里铮然断掉,全世界被铺天盖地的席卷,山呼海啸,只剩轰鸣。
云织意识到,此时此刻才是她跟十一,跟秦砚北真正的重逢,之前那么多年的时光,她跟他始终都在彼此错位。
两个人的命运明明早就紧绑在一起,却在风里飘散流离,好不容易她走到他的身边,又站在不同的轨迹里,是他……
是他锲而不舍扑向她,受尽了伤也紧紧抓着不放手,她才会拥有这样的时刻,能把自己胀满的心剥开给他看。
云织望着他凌厉眉眼,含泪弯唇,眼睫被夕阳映得浓墨重彩:“当年你站在天窗上低头看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很傻?大概瘦的厉害,像只饿了很久的小狗吗?”
秦砚北凝固住,瞳中掀起狂澜。
云织从来不会歇斯底里的哭,水迹滑下来总是温柔安静的,她直视他说:“我那时候快死了,奶奶都已经没办法,是你每一天坚持来打开天窗,告诉我我还活着。”
“第一次你给我扔了十一颗后山上的小桃子,之后你没有一天缺席,次次给我的都是十一,我从害怕,躲闪,到开始有了不能启齿的期待,等着你出现。”
“我违背本能,强迫自己吃东西,希望眼睛能早点看见,耳朵能听到你声音,不要只是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反复回忆你被扭曲过的话,拼命去记那些不懂得意思的音节,害怕以后找不到你。”
“我想看看你,想问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无家可归,像卡在这个世界的夹缝里面,到处都是伤人的刀,没有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我盼着有一天你能从那个天窗上跳下来,说不定近一点我就能看清了,不用每一次做梦,都在后面拼命地追你背影。”
她小巧白皙的下巴被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