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镜渊面上笑容不变,手里捏着扳指却微微用了力气。
“这是先皇后。”
“陆氏。”
“敬!先皇后在天之灵!”前山的高唱又传经而来,与他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张意之眉眼一动。
那位,谋反无果,在冷宫孤独产子,又自杀而亡的先皇后。
太子沈晏清的生身母亲。
“你来这里作甚?”张意之轻声问。
裴镜渊当作没有看见赵骅紧张的面目,沉默半刻道:“陆氏与卢氏是故交,我替老师来看旧友。”
张意之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用火烛点燃一角。
疯长的火苗向上舔舐手心,他的面目似乎也印上了金黄的淡光。
她是罪臣之女,又是自杀身亡,一个没有头衔不受帝王尊崇甚至死后没有葬入皇陵的皇后,世人厌恶她辱骂她,既不会给她建庙也不会记得来祭拜她。
所以即使渴求圆满,仍旧没有一个人愿意踏上山路来此顶上为逝去的皇后娘娘上一柱香。
只有她进宫前的故交还记得那个传奇一样的浓墨淡彩的鲜活女子。
会记得给她带上一言半语。
除了故人,原身也曾敬爱她年幼时果敢机智的事迹,兔死狐悲,伤及己身,亲手为她写过悼念词。
一个鲜活的女子,因为所谓家世因为所谓命运,在一场赐婚中盛大出嫁,凤冠霞帔放置在高座,又因为一场碎梦跌落泥土,自从僵硬麻木甚至走上了不归之路。
张意之曾翻阅到,亦有所感慨。
裴镜渊为她烧信,张意之双手合十立在面前,闭上眼算是敬重逝者。
裴镜渊打量一眼,没有做声。
“你拜她?”等张意之睁开眼,便听裴镜渊在旁问。
“你知道这是罪臣之女吗?谋反忤逆,大不敬的罪名。”
裴镜渊轻轻拍打袖子上沾染的灰尘。
“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你为何不避?”
“我为何避?”张意之反问,她皱起眉,“她已经死了,官名里没有她的记载、陛下也不曾将她藏进皇陵,难道就该一辈子被称作先皇后籍籍无名?”
“我拜的是陆止晚,是世间女子都该以之为荣的巾帼。”
“巾帼?”裴镜渊似是在冷笑,“何为巾帼?便是一条白绫勒在脖子上闭上眼不管不顾了便叫巾帼吗?”
低沉的语气里鲜明的指责回荡在空荡的殿中。
张意之一顿。
“我听说,当时太子殿下只有三岁。”
“自己一人带着这么小一个孩子在群狼环伺的冷宫里一定很不如意吧。”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湿润,只是尽力掩饰,听起来倒也没叫裴镜渊察觉出什么异处。
她转过头。
“所以她便要舍弃下所有的一切,自己……”
“是吗?”很轻巧的一问,却叫裴镜渊成功停下了嘴里的话。
“如果这就是你讨厌她的理由……你不是陆皇后,不会知道她的难处与艰辛。”
张意之直视他,“你实在厌恶,明明可以如同世人避而远之,不必遵从师命非要心不甘情不愿来此。”
“心不甘情不愿。”裴镜渊低声念着这几个字,成功被气笑。
张意之不欲再理会他,在迈出那木门的一刻,似乎听见他低语:“我并非不甘愿,正是甘愿才受此谮害,才受这些东西谮害啊……”
前山尖细的一声“礼毕!”为这场盛大的祭祀拉下序幕。
张意之没有迟疑,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