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季尧臣此时便想,说不通的事情,一定暗藏玄机。此女装疯卖傻,说不定是个探子?
这么想,冷汗顿时涔涔,椅子都坐不住了。
昨夜还差点叫她走了……
应该将她留在屋里,盯好她的一举一动,绝不能叫她踏出这个门,以防她将消息递出去。而且,绝不能叫她发觉他已有所怀疑……
于是他客气道:“既然是跑出来的,若是立即回去,恐会被家法责罚,不如暂留寒舍。”
那小妇人一怔,一再道谢,哒哒地跑去,将铺盖铺好,坐在上面,似乎掩饰不住的欢欣雀跃……
季尧臣将那把黑色的剑端正地挂在墙上,目光有一瞬间的决绝,心又重重跳起来,近乎紊乱。
必要时候,可以杀了她,争取一点时间……
土屋之外,河水在石头上撞出水花,一阵小儿嬉闹声。
近河边的大石块上蹲了两个七八岁的女娃,是隔壁阿雀的二妹和三妹。
“哎呀你可真笨!我都看见螃蟹从你手背上爬过去了,你收网怎么总是慢半拍?”
阿雀的三妹说:“叫他把眼睛睁大些就能看清了。”
二妹说:“胖墩哪有眼睛,那不是一条缝么?”
胖墩坐在石块上,身上衣裳堆叠的如同千层油饼一般。他并不生气,两腮将眼睛挤成祥和的弧度,凝神地望着水面,胖笋一般的手在水里“哗啦”“哗啦”地拂着。
一条红鱼的影擦着他的手背过去。
“快捞快捞!”
“快快!”
他慢吞吞地一翻手,没捞着。小女娃们“哎!”地一哄而散,拍腿大骂。
他自己却咯咯地,发出哑哑的笑声,眼睛看着水面弯起,似乎玩得很高兴,一条腿耷拉下来,裤腿和鞋尖浸泡在了水里。
那布鞋宽大,顺着水飘走了。
“胖墩怎么那么呆,鞋都掉了还不知道。”
姊妹两个窃笑:“嘘,嘘,别告诉他,看他一会儿一只鞋咋回家。”
那孤零零的鞋子飘了好远,阿雀的娘端着一盘小米糕从屋里出来,看见了,大骂一声,放下盘子就去捞鞋,终于在它飘到下游之前捞了上来,甩了甩水,冲两个女娃道,“回家去!回家去!臭丫头,净知道欺负人。”
两个孩子猢狲般跑走了。胖墩双手接过鞋,对着阿雀的娘慢慢一点头:“多谢。”
随后困难地弯腰,慢吞吞穿上。
阿雀的娘——也就是昨夜接待过苏奈的妇人,看得直乐:“读书人的孩儿就是不一样。这么小,说话板板的,倒像个老头一样。”
“我娘做了黄米糕,阿执,你尝尝。”跟着妇人来的阿雀端上了盘子。阿雀是妇人的大女儿,今年八岁,脸上有些麻点,不妨碍她文静乖巧。胖墩初来的时候,闭门不出,每日趴在窗口向外看,就是这么样看到了垂髫的阿雀。
她露出豁掉的门牙,向这个窗户里的陌生的孩子招手,他缩回去,不一会儿又探出来,也对着她笑。
招了半个月,胖墩总算让她招了出来,并且在某一次玩耍中,悄悄地告诉她,他的名字叫做阿执,还拿指头蘸着溪水,慢慢地写出了这个字。
阿雀送来吃的,胖墩欢喜激动,先弯腰在河水里洗了手,板板地道过谢,才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阿雀看他的眼神充满期待:“阿执,我昨天看到了你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想你以后一定会生得好看的。”
胖墩似乎怔愣一下,继续两手并用,一口一个。等另外两个女娃跑回来一看,只剩下空盘子了,便炸开锅:“娘,他全给吃完了,我们还没吃呢!”
“吃我们家的东西,还吃那么多,胖成这样了还吃。”
胖墩嘴里塞满糕点,回头看阿雀娘一眼,显出无措的神态,阿雀的娘作势要打:“饿不死你们!咱家又没有儿子,娘就愿意把家里东西给他吃,吃完了娘再给他做,咋啦?”
“你是想把胖墩配给大姊,给我们家倒插门当儿子!”
“对,胖墩配大姊,生一堆胖娃娃。”
阿雀恼了,追了过去,两个女娃嬉笑着蹿得没了影子。
阿雀的娘有些尴尬,一方面是野丫头口里没遮没拦,把她和官人夜里的体己话说了出去;另一方面,自己的女儿老是笑话人家胖,若是叫人家父母听见,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