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今日休沐,便未着官服,只一身天青色常服,玉冠高束,长身立在轿前。
小厮们刚将轿帘掀起,沈钦还未低下身去,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沉闷而来,旋即旁侧的几名小厮们齐声道:“相爷。”
沈钦微讶,也随着众人转过身来:“父亲?”
沈厉山的面色却不大好看,只挥手让小厮退下,待脚步声远去后,才将袖袋里的书摔在沈钦面前,厉声道:“你就是这样教妹妹的?”
沈钦有些莫名,抬手将那本话本子拾起,还没来得及看,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细碎,是自家妹妹提着裙裾急急跑来。瓷白的小脸绯红,一头百合髻跑得快要散开,发间一支白玉衔枝发簪也一颤一颤地似要坠下。
“爹,爹爹——”
她在两人身前站定,娇小的身子微微俯下去,气息喘得很急,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只一个劲地向两人摇头。
沈钦看了看自家妹妹,又将目光落在了父亲甩过来的话本子上,轻瞬了瞬目,旋即轻应了一声,对父亲道:“父亲说这话本子吗?是我买给棠音的。”
棠音听他那么说,愈发着急,蹙紧了眉想要解释,却灌了一口的冷风,忍不住以帕掩口咳嗽起来。
沈钦伸手轻轻给她拍着背,从善如流道:“父亲不必动怒,儿子这便去祠堂里跪着。”
沈厉山见他如此坦荡,毫无疚意,愈发心头火起,只怒斥一声屡教不改,又厉声道:“跪完祠堂,再将我书房里中的道德经拿去誊抄百遍!也好教会你该如何为人兄长!”
说罢,他气怒之至,重重拂袖而去。
棠音这才喘过气来,正想抬步追出去,却被自家哥哥轻轻带住了袖口:“抄完那屉子书之前,父亲不许你出府门,可是忘了?”
这须臾的功夫,沈厉山已出了相府正门,眼看着是追不上了。棠音只得拽着自家哥哥的官服袖口焦切道:“哥哥,明明不是你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认下?你这都跪第三回了,还有这一百遍道德经,什么时候才能抄得完?”
“就当是温故而知新了。”沈钦顺手将她歪倒的发簪扶正,轻轻插入她的发间,笑道:“都快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
棠音抬手捂住自己的发簪,秀眉轻蹙:“这都什么时候了,哥哥还在取笑我。等父亲回来了,我便去将这件事说清楚,求他收回成命。”
沈钦拿她没法子,卷起手里的话本子,轻点了点她的额心,笑问道:“你要怎么说清楚?”
棠音看到他手里的话本子,就觉得脸上发烫,忙伸手拨开了,低声道:“我会想法子的。若是真的想不出法子来,我就一口咬定是自己买的,任父亲怎么问也不改口。”
沈钦忍不住轻笑:“那岂不是显得我更教妹无方了?”
棠音愣了一下,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回答。却听沈钦又笑道:“伸手。”
棠音不知其意,但仍是听话地抬起手来,手心向上放在他跟前。
旋即掌心里微微一重,却是那沈钦将那本话本子交给了她。
“收好,这回可别再让父亲看见了。”
棠音手里拿着那本话本子,一时间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面色红成一片。慌乱之间看沈钦似乎要走,忙提着裙裾追出去几步:“哥哥要去哪里?”
沈钦的步子停了一停,只笑道:“去见见列祖列宗。”
清繁殿内,静谧无声。
服侍的宫门人都被屏退,唯有徐皇后母子隔着一张紫檀木小几,相对而坐。
徐皇后素手微抬,亲自提起几面上的玉壶,往杯盏处微微倾斜。水线自壶嘴中泄落,坠于同色玉杯之中,不多不少,正好是与杯中凤尾平齐的高度。
“衍儿可知道,本宫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杯中的热气往上蒸腾,模糊了她那张雍容的面孔,看不清神色。
小几对面,李行衍微垂首,恭敬道:“儿臣不知。”
徐皇后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端起了茶盏,以盏盖轻撇着浮沫,语声平淡:“本宫是想问问,你何时变得这般沉不住气了?”
李行衍仍旧是恭敬:“儿臣不知何意,还望母后明示。”
徐皇后抬目看他一眼,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汝瓷的盏底磕在坚实的案几上‘嚓’地一声,令人心悸。
“本宫说过,无论你心中如何想。沈相嫡女都必须是你的正妃,在众人眼中,在她心中,你们也必须是两情相悦,互相倾慕。”
“可你是如何做的?”
李行衍眸光抬起:“儿臣一直是按母妃交代的做。”
“一直?”徐皇后凤目轻抬,眼底无半分笑影,如结霜雪:“本宫千方百计为你铺平道路,你却毫不珍惜,如今还敢与我说一直?”
她看着李行衍,启唇道:“好,那本宫说一句,你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