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单纯只是时过境迁,她已不是七岁时的折枝。
萧霁隔着细密垂落的幕离望她良久,再启唇时语声里亦有淡淡的感伤:“离开盛京城后,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提前为你打点一二。”
折枝敛下心绪,只轻轻颔首:“折枝打算回到荆县。”
“折枝小时候便生活在那,每一条街巷都还记得,先生无需为折枝挂心。”她略微一停,缓缓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声听起来松快些:“待落脚后,折枝会给先生寄一些当地的土产来——折枝如今还习了字,若是遇到了什么得趣的事,便也写在信中,一并为先生送来。”
萧霁亦将那怅然敛下,只轻轻抬唇,温声应下:“若是我查到眉目,便亦会去信与你,告之始末。”
“可折枝到荆县里,大抵便不能用如今的名字了。”折枝略想一想,便临时给自己想出一个名字来:“那时候,折枝应当会用‘戚穗穗’这个名字。若是先生托了驿使送信过来,请他寻荆县里的戚穗穗便好。”
“我会记得。”萧霁温声。
“那便有劳先生了。”折枝这才轻声谢过他,远远听见粥摊处又重新热闹起来,似是新粥熬好,摊子上的伙计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便也双双回转过身去,往摊上帮衬。
而不远处的一家茶水摊上,一名褐色短打的小厮也随之站起身来,迅速解开了一旁拴着的马匹,往桑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蒹葭院中,槅扇紧阖,上房内的下人皆被遣退。
柳氏坐在上首的圈椅上,素手端着一盏清茶,却迟迟未曾饮下。
素日里那张温柔沉静的面上,也似笼了一层晦暗浓云,罩得眸底亦是不见丝毫光亮,冷得渗人。
桑焕坐于下首处,眉眼间也是一派阴沉:“母亲,榴花院里的两个贱人又做了什么?”
柳氏面色一寒,重重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气得语声都在颤抖:“方才老爷来我院中,说是体谅我素日里辛劳,而榴花院里日日清闲无事。让我将府中的账本交由她们管上几日。”
“什么?”桑焕骤然自椅上起身,脸色也是骤然一变:“父亲是想让您将主中馈之权交出去?交给那两个贱人?”
柳氏银牙紧咬:“这账本不过是个试探。若是我答应了,想再拿回来只怕难如登天。可即便我今日不答应,可就这般任由榴花院里的折腾下去,这一日恐怕也不远。”
“真是贱人。”桑焕重重拍在几面上,似又想起了什么,面目狰狞,银牙几欲咬碎:“归根结底,还是桑折枝那个贱人——是她让谢钰送来榴花院里的两个贱人,是她勾引我在春日宴上追出去!若不是那日雨夜里去追她,我早已歇下,绝不会在回房时被立柜砸伤!自她勾搭上谢钰,府中便没一件好事。”
柳氏冷笑:“你又能拿她如何?她如今攀着谢钰不放,又立了女户,连婚事都攥在自己手中。不过是不清不白的关系,便敢处处与我作对,若是哪一日蛊惑得谢钰松了口,抬她进门做个姨娘,你我可还有半天好日子可过?”
“她可还记着春日宴上的仇。”柳氏冷声提点。
桑焕被这一提点,立时便又想起那日里撕心裂肺的滋味来,面色骤然阴沉,越想越恨,豁然起身,铁青着面色便往门外走。
“贱人,我定要她后悔活在世上。”桑焕一个个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面色铁青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刚自蒹葭院里出去,便见一褐色短打的小厮疾步过来。
一抬眼看清了容貌,桑焕那阴沉的眸色便是一亮,立时便将那小厮拉到角落,疾声问道:“荀六,可看清她出府做什么去了?”
被唤作荀六的小厮见是桑焕,忙压低了嗓音赔着笑道:“奴才依着您的吩咐,一路悄悄跟着表姑娘出去。看见她先是往银铺里买了些首饰,又笔直往城郊那舍粥的摊子上去了。”
他说着左右看了看,挤眉弄眼道:“大公子,您是没见着。那摊子上还有一位清隽公子,表姑娘一过去,便先与那公子说话,还递了帕子给他擦汗。两人一同往摊子上忙了一阵,还躲到大槐树底下说小话。”
“这水性杨花的贱人。”桑焕冷笑,又迅速问道:“他们说些什么?”
荀六连忙答道:“奴才怕被他们发觉,没敢凑得太近。只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户籍,荆县,新的名字什么的——”
“这是对好了时日要私奔!”桑焕一扫眼底的阴霾,咬着牙冷笑道:“这贱人,可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他说着,远远见慧香还等着月洞门外,立时便厉声道:“还杵在那做什么,给我滚过来!”
慧香身子一颤,慌忙快步自门外过来,敛眉低声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桑焕随手给了些银子,打发了那小厮,又对慧香冷笑道:“你去沉香院里等着,待桑折枝一回来,便告诉她我在九曲亭那等她。让她立时过来,半刻也不许耽搁!”
慧香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九曲亭那荒败,素日里下人都不往那去,若是表姑娘不答应——”
桑焕冷声打断了她:“若是桑折枝不答应,你便告诉她,若不来,我便将她在粥摊上与情郎商量着要私奔的事捅到谢钰那去!看她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可还有活路!”
慧香眉心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焕却没了耐心,抬足狠狠踹向她的腿弯,厉声呵斥:“还不快去!”
慧香被踹得一个踉跄,摔倒在青石地上。手掌撑在地上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却也不敢去清洗包扎,只低头颤声道:“是,奴婢这便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