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这般想着,便低头将榻上散落着的银票重新捡起来,归成一沓递回谢钰手里,小声道:“折枝方才喝醉了说的胡话。当不得真的。哥哥快将银票收回去。”
她说罢,又从袖袋里寻出小镜来,照了照自个如今的模样。
离府时精心描好的妆容此刻已花得不成样子,那绾好的朝云髻也已蓬松得像天上的云雾,簪在乌发间红翡垂扇步摇此刻已松松垂落,眼见着便要坠下。
折枝遂伸手接了步摇放在春凳上,又起身寻了铜盆注上清水,将面上的残妆洗去,这才往舱内的铜镜跟前坐落,伸手去解自己的发髻。
指尖才碰到耳畔的鬓发,束发的金簪已被抽离。
乌发随之如缎坠下,被谢钰笼在掌心里,以一柄玉梳缓缓顺过。
谢钰的身量颇高,折枝自铜镜中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语声响在耳畔,似天琅湖上淡淡而过的水风:“妹妹若是缺银子,便可在盛京城内租个粮仓囤米。手中还有多少银子,便囤多少。”
“囤米?”折枝有些讶异,可长发被谢钰握住,却不好转过脸去,便只好就这般轻声问道:“可折枝听闻,马上便是夏收。不出几日,各个州县的商贩便会带着新收的米粮陆续启程,百川归海般贩到盛京城里来。”
“届时盛京城里的米价应当不涨反跌才是。”
谢钰并未立时回答,只是将她的乌发理顺,又重新挽起一个乖巧的百合髻,方启唇解释道:“苏州巡抚之前递了折子,说是南面大旱,粮食歉收,请求圣上减免岁贡,并开仓放粮,以赈灾情。”
“待消息传到盛京城中,米价必然会涨。”
折枝等他将束发的金簪也簪回发中,这才回转过身来,自玫瑰椅上轻轻抬眼看他,迟疑着小声道:“哥哥这算是以权谋私吗?”
“应当算是官商勾结。”谢钰轻笑,伸手抚了抚折枝柔软的雪腮:“可妹妹并非外人。与妹妹勾结,倒也无妨。”
折枝莲脸微红,启唇似还想说些什么,谢钰却已俯下身来,轻吻了吻她潋滟的红唇,那双漆眸里随之染上几分清浅的笑意,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疏离。
“妹妹是想在宵禁前回府,还是在这画舫中留宿?”
折枝最终还是选择回桑府中过夜。
以免她酒意未褪,又在睡梦中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待在游廊上与谢钰分别,独自回到沉香院前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月色清辉里,月洞门外突兀地立着一人。
看模样,像是已被拦在门外等了许久,鸦青的鬓发都被汗水浸透,有些狼狈地贴在白皙的侧脸上。
“慧香?”折枝借着月色认出她,有些讶异地唤道。
慧香随之转过脸来,一见是折枝,那双微有些暗淡的眸子转瞬便明亮起来,只快步走到她跟前,深深福下身去,将手里的檀香木盘高举过眉,恭敬至语声微颤。
“表姑娘,这是大公子给您的赔礼。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折枝闻言,视线往上轻轻一落,却又很快移开。
檀香木托盘上的物件比上次送来的那些还要好上许多。
浮光锦换做昂贵的鲛绡,冰种翡翠镯子换成了更为罕见的紫丹兰色,便连那支本就价值不菲的和田玉镶珠步摇,也换做了通体润透的羊脂白玉簪子。
贵重到令人有些讶然。
可再过贵重,也无法掩盖当初那肮脏而诡谲的心思。
折枝轻蹙了蹙眉,拿团扇掩住小半张脸,踏着月辉往沉香院内走去,语声疏离:“如今已是华灯初上时节,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安寝。你也快些回蒹葭院中去吧。”
在院门内等着的半夏与紫珠也随之迎上前来,打了风灯给折枝照亮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