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狂风暴雨大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房间里又闷又热,身上黏乎乎的都是汗,陈年的篾席一丝凉意也没有。直到后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感觉自己飘飘荡荡地来到一扇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朝里面望进去,黑黢黢的,只窗口照进来一束光线,照在窗前一个佝偻的人影上。人影动了一动,慢慢转过身来,我发现竟是老阿婆。
“阿婆!”我叫道。
她微笑着,没有说话,却将手朝我伸过来,手掌心里放着一张黑白照片。我定睛细看,想看清楚照片上是谁,那照片却忽然模糊起来,化作了无数的尘埃。我吃惊地抬头,看见老阿婆的手,老阿婆的微笑都化作了无数金色的尘埃,飞扬了开去……
“阿婆!”我急得叫道。
我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的吊扇不停地转动着,外面仍是风声雨声大作……可是这风雨声中竟夹杂了喧哗的人声:“快!快!”“房子塌了!”“有没有压到人?!”
我一下子坐起来,赤着脚跑到妈妈房间里,叫道:“妈妈,妈妈!”
妈妈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户前张望,却只能看到外面狂风暴雨肆虐,院子里的水积地都快溢进来了。我们听到隔壁的门开了,我跟着妈妈跑去开了门,看见陆叔叔和陆义阳穿了雨衣正要出去。
“出了什么事?”妈妈问道。
“弄堂口的房子塌了,我们要去帮忙抢修。”陆叔叔说道。
我的心一紧,赶紧问道:“是老阿婆的房子吗?”
“不知道。”陆叔叔说道,“我们去看看,你们女同志就不要去了。”他说着往外面走去,陆义阳跟着出去。雨衣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到。
陆叔叔和陆义阳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天才蒙蒙亮,雨渐渐小了,在我的央求下,妈妈撑了伞带我去弄堂口。下了一夜的大雨,路上积了很高的水,好多地方都成了小池塘。我们淌着黑色的污水,艰难地走到弄堂口,远远就看见那边站了好多人,正忙着抢修倒塌的房屋。我一眼发现,那房子,就是老阿婆的!
“阿婆!”我叫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直到被一个大叔拦住:“那里危险,别过去!”
我站在一段断了的木椽子边上,紧张地伸长脖子张望着,只见老阿婆的房子倒塌成了一堆瓦砾,还压倒了隔壁的棚屋。断壁残垣间露出那座雕花柜子的碎木板,四处散落着香烛、衣服、湿透成一团浆糊的抄经纸……
“阿婆!”我捂了嘴哭起来。
“阿婆没事。”忽然我身边有个声音说道,“她提前被居民接走了。”
我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我感激地看向说话的人,却在雨衣帽檐下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不由自主地想对他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了。我转过头,忽然看见一堆残砖下,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露了出来。我跑过去,几步跳到那堆瓦砾上,伸手去将它捡了出来。
“小心!”我听见妈妈一声惊呼,只觉得脚下的瓦砾堆坍塌了下去,我前后摇晃着,一下子失去平衡。
就在我跌落的那一瞬间,有一双手猛地伸过来一把将我抱了下来。陆义阳皱眉瞪着我,低吼道:“你不要命了!”
而我竟像做梦一样,微笑着将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这是一张黑白照片,而上面,却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我不敢相信地叫道。
“义阳,谢谢你!”妈妈把我从他怀里接过去,说道,“你在这里忙了一夜,累坏了吧?”
“阿姨,我没什么。”陆义阳说道,转脸看向那堆瓦砾,“我只是担心,以后老阿婆住哪里……”
他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下来。
我想着过几天要去看望老阿婆,把照片还给她,问问她照片上的人是谁。可是没多久,就听说她被送到郊区的养老院里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