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我身边对我好的那些人,有一天都会离开我。我怔怔的,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哎,好了好了,不会又要哭鼻子吧?”他叫道,“我走不走还不知道呢!”
我回过神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给你,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他高兴地眉毛飞起来,接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是我买了红色丝带自己手工编织的一个红色爱心。
“呵!”他叫道。
我已经瞄见他书桌边上拆开了的礼物,有的是随身听,那是非常昂贵的礼物了,有的是磁带,有的是皮手套,还有一座木制轮船模型,象征“一帆风顺”,看尺寸应该是孙霞送的。相比之下,我的礼物是太小儿科了,一点不实用,还特别便宜,花了我不到五块钱。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想伸手拿回来,道:“改天再送你个好的。”
他不肯还给我,说道:“就这个挺好。”说着塞到枕头底下,“你以前就会送我一些橡皮啊、铅笔啊、文具盒啊,如今这个有意义多了!”
我也笑了,说道:“以前想着让你好好学习,可以跟我一起考大学嘛。”我一眼看到枕头底下还压着一份《文舲》,抽出来一看,那上面正是登着我的那首小诗《雪人》,不禁脸红了一红,“留着它干吗?”
他马上拿了回去,仍旧塞回枕头底下:“当然要留着……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雪人。”
“我不会忘得。”我说道。
他听了,久久看着我,说了一句:“小雪……”却再也无话。
我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心里面飘荡着无数柳絮一般的心绪,却是抓不住,也吐不出来。我习惯性地打开抽屉,拿出粉红色信纸,铺开来。
陆义阳在小城里已经小有名气,他谎报年龄参加市里的青年歌唱比赛,还拿了第三名,不过后来被戳穿,名次被取消了,但这反而让他变得更为出名。他几次想把头发留长了,学着做一个歌手真正有的样子,但都刚长到耳朵,就被王阿姨揪着剪掉了。后来小城里流行起郭富城的分头,他也留了一个,算是折中。不过我总是不喜欢,觉得怪怪的,连带的也不喜欢郭富城。
学校举行新年文艺汇演,他当仁不让地代表班级上台表演节目,唱的就是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台下女生的尖叫一阵连着一阵,而我却由衷觉得,没有那一首《一生何求》好听。教导主任都快气疯了,也因此没有给他评奖。不过他也无所谓了,他对学校里的一切都不怎么上心,这在学校的最后半年多,只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文艺汇演上得了一等奖的节目是佟露荷的芭蕾独舞。她化身舞台上优雅的白天鹅,在流畅的钢琴声里曼妙起舞。听说弹钢琴的老师是乔正林专门从电视台为她请来的。不仅如此,电视台还为这一次的文艺汇演录了像,在小城新闻里播放了,唯一一个镜头就是佟露荷的舞蹈。但是听翟丽说,佟露荷的芭蕾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为了满足虚荣心,十几岁才学的劈叉。翟丽老是喜欢在我们面前揭佟露荷的老底,要不是“大头”说,我们真看不出来她和佟露荷曾经是最要好的手帕交。不过,不管她们曾经有什么恩怨,就她们现在各自喜欢上是死对头的男生这一条,她们也无可能交好了。
我暗戳戳地想,我应该是唯一跟这一对死对头男生都要好的女生了吧。我还是继续给乔正林写信,把自己心里的话统统倾倒在纸上。文艺汇演结束后,我在给乔正林的信中,特意提起佟露荷跳芭蕾独舞得了第一名的事,但是他在回信中却只字未提。他的回信从来只有两三页纸,只是说学习,说他的压力,说他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他对我说:“小雪,纵然我们成为不了最优秀的人,我们也要成为优秀的人中的一分子。”而我的理解,他说得优秀,就是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名牌大学,找到一份高薪工作,过上人人艳羡的体面的生活。那当然也是我的目标,是我和他这样的人的目标。我们一路做着好孩子、好学生,我们的人生也将按照符合家长和老师们期许的方式,一步一步成长为大家眼中“优秀的人”。
也许是因为升学压力,学期末的时候,他迟迟没有回信,也没有参加这学期最后一次的文学社活动。有一次在学校门口碰到他,快要擦肩而过了,他才冲着我淡淡一笑,好像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我有些不开心,后来才听说,他家里出了事,他父母正在闹离婚。我无从求证,也无从去向他表达我的关怀,因为他的身影几乎在我眼中消失了。一开始因为自尊心,我也没有再写信去烦他。很快,初时的狂热退却,我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对他这样掏心掏肺,他给我的回信却从来都是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喜怒哀乐,这让我觉得很是无趣。加上忙着应付期末考,我也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直到那天放了学,再过几天就要期末考了,我和孙霞一起走到校门口,正想去买根年糕填填肚子,他忽然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小雪,我有话跟你说。”
我被他脸上的神情吓住了。他的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示出一种异样的焦虑和不安。
我不得不对孙霞说:“你先回去。”
孙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却没有动。
我只好又跟她说道:“你先回去,我没事的。”
孙霞想了一下,说道:“我就在小卖部等你,你快点。”
我点点头,然后推着车跟着乔正林走了。他沉默地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背绷紧了,手和脚都显得僵硬。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很是不安。
他带着我来到大操场僻静的一角,夹竹桃树丛下面有一块干净的枯黄的草地。他坐下来,我犹豫了一下,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开口,他先是坐着,然后又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天上的浮云。我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话要跟我说。
就在我想开口说“你没事吧”的时候,他忽然说道:“小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我有些吃惊他这么问,但是马上笑着说道:“不是你说的吗?不管别人在我面前说你什么,我都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我想起这一阵子听到的传言,他父母这样的一对小城名人,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想遮丑都遮不住。
他又不说话了。虽然我心里对他充满了同情,也很愿意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可是我想着孙霞还在小卖部等着我,而天色暗了下来,大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冷风呼啸着吹过空旷的操场,直吹得我瑟瑟发抖。而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开始不停地看手表。这要在几个月前,能坐在他身边是多么让我高兴的事啊,就算陪他坐一夜、挨一夜的冻我